04
昨天走路去上班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此生从未体会过的艰难,内心期待与恐惧交织。事实证明,我不可能遵照大卫的建议休息和睡觉。我整晚都在担心第二天早上会发生什么。
我来上班时,发现电影院空着。入口处的一块牌子上写着:“因设备故障暂时关闭。”
大卫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是默默地盯着墙。我走进来,站在门口。我没有勇气打断他的思绪。
最后,他抬起头来。
“肖恩。”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在思考其他事情。”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你说我们今天要违反规定。”我说。
“是的。规则10和11。”
规则10:如果你在馆内发现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书,不要打开它。
我们喜欢称规则10为“黑皮书”规则。你几乎在每次轮班时都会看到它,克服想要打开它的欲望是你在这项工作中学到的第一件事。没人知道里面那些发黄的古老书页上都写了些什么。
它神秘地出现在电影院里的各个地方。你会在垃圾房的角落里看到它被翻开反扣在地上,让人忍不住想要翻看。你会在从大厅走到某个影厅或办公室的过程中,看到它先是在大堂的地上,然后出现在办公室里,躺在大卫的桌子上,好像它一直在那里。
我们从没见大卫打开过它。
但是看来我马上就要见到这一景象了。
这次我们反常地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那本书。我们先搜查了办公室、大厅和影厅,什么都没找到。两手空空地回来以后却发现它被放在大卫的一个文件柜上。
大卫嘲讽地哼了一声,把书拿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些看起来很古老的书页,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都泛黄了,翻动的时候咔咔作响。从我站的地方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于是我往前挪了挪,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
大卫啪地合上了书。
“还不行,肖恩。但是很快。”
我开始暴跳如雷,怒火中烧:“大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违反这两条规则。我不指望你什么都告诉我,但你起码得告诉我点什么。”
我的怒火消退得和升起一样快。我突然意识到,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老板。
大卫苦笑着,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肖恩。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我很抱歉。一个人在这份工作上干了十五年后,就开始习惯……不告诉任何人他们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十三年前,我犯了个错误,肖恩……3号厅欺骗了我,利用了我对身边人的感情。我打开厅门,差点给我们所有人带来灾难。这真的很讽刺。在牺牲了我认为我正在拯救的人之后,才延缓了灾难的发生。
“延缓?”
“是的,肖恩。我们借用了时间。就在昨天,这时间已经用尽。除非我们采取行动,否则3号厅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打开就会自己出去。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书呢?这是什么?”
“我想你可以把它叫做某种手册。这家电影院的规矩都在这里。”
他又低头看了看书页。我看得出这场即兴的信息传递谈话已经结束了。我可以为我得到的一点点信息而高兴。
大卫翻了几页,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指着其中的一页自己笑了起来。
“肖恩,我得请你离开房间一会儿。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服从了。站在房间前面,我可以看到大卫投射在办公室百叶窗上的影子。
突然,另一个影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它四处走动,直到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之后另外两个影子也加入了。
我听到了一些柔和的说话声。大卫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坚决。回答他的声音很尖锐但是几乎听不到耳语,像是许多人在同一时间互相交谈,感觉就像是用一把刀划过皮肤表面。
影子们聚集在大卫周围。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
影子跳跃着。
他们慢慢向下滑,和大卫的影子合并在一起。
然后消失了。
我不等大卫叫我就跑进了办公室。我撞开了门。大卫站在桌子旁,疲惫不堪地靠在桌子上喘着气。但他没有受伤。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大卫自言自语,“我想你可以叫他们信使。或者监工。”
“大卫,请你不要说谜语好吗?”让我生气的是,直到现在,我对这些事情的认知仍在停留在“需要知道”的层面上。
“我召唤了一个不该召唤的东西,肖恩。但这是艰难的一天,绝望的时刻需要采取绝望的措施。走吧。它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不想让它久等。”
他从我身边走过,手里还拿着那本黑皮书。沉默了一瞬间之后,我带着沮丧跟了上去。
一打开办公室的门,我就知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了——规则11,穿黑衣服的女士。
规则11:如果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请你喝酒,不要接受。
一个女人站在我们面前。她个子很高,比我们都高,苍白的脸和深黑色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她穿着一件飘逸的午夜黑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雕刻过的木制高脚杯。
我以前见过那位穿黑衣的女士。她——或者说它——经常在电影院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停下来让引座员用她的高脚杯喝一杯。
里面的液体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就像清澈的水。不知怎的,我总是怀疑它是有害的。
谢天谢地,她从不强迫我们喝酒,这一点使她成为在这里遇到的最不危险的人之一。当你拒绝的时候,她会默默地、理解地点头,然后继续前进。
现在她来了。
“你愿意接受我的酒杯吗?”她几乎用耳语说道。她的声音很微弱,透露出深不可测的悲伤。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几乎是与她几十次的接触磨练而成的肌肉记忆。但当我意识到她没有看着我时,我的话哽咽了。
她在和大卫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接受。”他最后回答。
“大卫,你在做——”我开始困惑和恐慌。他打断了我。
“这是必须的,肖恩。我们没有别的办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对着那位穿黑衣服的女士。
“好久不见了。”她微微一笑,把杯子递给他“喝酒”。
大卫拿过杯子,犹豫了一会儿,踟躇着。突然,他的表情坚决了起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随后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他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我差点被他突然的重压压倒在地。
他脸色苍白,咳嗽了一声,红色的血点随即散落在地上。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女士低声说。
“是的,”大卫回答着,浑身颤抖,咳嗽不止,“现在该完成你的交易了。”
“的确。你在找什么?”她伤心地笑了。
“我在找……我在找一个阻止3号厅挣脱束缚的方法。”大卫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我意识到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位女士皱了皱眉头:“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孩子。”她低声说,“你确定这是你想知道的吗?”
“我敢肯定,该死的。”大卫咬紧牙关低声说。一道红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流下来:“告诉我。”
这位女士身体向前倾,覆到他的耳朵旁,低声对他耳语。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听到这些话。然后她又重新挺直了背。
“交易完成了。再见,大卫。”
她转身离开我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转过了拐角。不知何故,我知道即使我看着拐角处,她也不会在那。
大卫转过来面对我。他的眼角也开始滴血。那本黑色的书从他指尖滑落。
“大卫,你做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得不向前趴在他的嘴边听他说,他每说一个字,声音就减弱一分:“去吧……去放映室,肖恩,打开所有的投影仪,现在就做,快点。”
他的命令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我跑向放映室。
我迅速地拨动每一个开关,从一个投影仪切换到另一个投影仪。空气中充满了机器的呜呜声。虽然并没有人看电影,但现在电影院的每个影厅都在放映电影。
我突然意识到大卫在做什么了。太晚了。
我冲向大厅,一步跨过三阶楼梯。我必须及时,我必须。
他已经不在办公室门口了。那本黑皮书躺在地上,从它掉到地上的那一刻起就敞开着,这是他站在那里的唯一标志。我跑过去环视大厅想要找到大卫。
当然。
大卫站在3号厅前面。他的手放在把手上。他回头看着我,眼里充满鲜血。
“大卫,不要!”我尖叫起来。
“十三年,肖恩,好好利用这段时间。”他大声对我说,笑着打开了门。
门的另一边是绝对的黑暗,所有的光一触及到门框就停滞了。大卫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离开了。
隆隆的声音传来,大地开始摇晃。3号厅的门嘎嘎作响,里面的东西紧紧地贴在墙上,急于逃走。
但它徒劳地挣扎着。无论大卫做了什么,无论他的牺牲换来了什么样的成果,这一壮举都再一次将3号厅束缚在其中,为后来的人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隆隆声逐渐减弱,门停止摇晃。一切重归于寂静。
从底下传来的的书页沙沙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书,它刚好翻开在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是用黑色墨水写的:
规则12:电影院必须永远有一个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