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盒
如果你还没有看过我之前写的<脚步声>和<气球>, 我建议先看那两篇, 才更好理解我接下来要写的内容.
对看过之前两篇, 问还有没有后续然后收到了我隐晦的回复的朋友, 我要为我的不诚实道个歉. 我在评论里多次说起, <脚步声>事件之后再无其他, 但其实不是. 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 并没有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我其实一直记得. 但直到我记起气球事件, 然后跟妈妈聊了接下来这个故事时, 我才意识到这些事情是如此相互交织. 不过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要把这事说出来. 我隐藏这段回忆主要是因为我在这事情里的表现不那么明智, 而且我本来也打算征得另外一个人的同意, 才好把这个故事讲出来, 以免不能正确还原整个事件. 我没想到那我的故事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兴趣, 所以之前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强烈要求我讲出更多细节. 我本想就把它藏在肚里一辈子. 我没办法联系相关的另一方, 但跟妈妈聊过之后, 另外一条线已经串起来了, 这让我觉得瞒着不讲的话, 会显得不太诚实. 接下来的回忆我会尽量做到准确. 故事很长, 敬请谅解.
上幼儿园前那个夏天我一直在练爬树. 我们家外面有那么一颗树, 简直就是为我设计的. 它的树杈很矮, 让我不用人举就能轻松抓住. 学会如何抓住树杈把自己拉上去后那两天, 我没事就坐在最低那根树杈上, 晃荡着脚. 那棵树就在我家后面的围栏外, 透过厨房洗碗池上的窗户就能看到. 我和妈妈很快形成了我们的一套规律, 她洗碗的时候我就去那颗树上玩, 这样她可以一边做事一边看到我.
在那个夏天, 我爬树的技能练得越来越好, 很快就已经能爬得很高. 树越高的地方树杈越细, 树杈之间也相隔得越远. 所以最终我不能再追求爬得更高了, 游戏得换个玩法, 我开始专注于提高速度. 到最后我可以25秒之内就爬到我能到达的最高处.
我还是过于自信了, 所以有一天下午, 我迈出去的时候没抓稳下个树枝, 于是从差不多六米高的地方跌下来, 手臂摔断了两处. 我妈大叫着跑过来, 我记得当时她的声音在我听起来就像从水下传来一样. 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了, 但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惊讶的感觉: 我的骨头居然这么白.
我得打着石膏上幼儿园了, 而且都没有朋友, 没人会给我在石膏上签名. 妈妈肯定很是为我心疼, 因为上幼儿园前一天, 她领了一只小猫回家. 那是一个还很小的猫仔, 身上有橘色和白色的条纹. 妈妈一把它放下来, 它就爬进地上丢着的一个空的汽水盒子里. 我就给它起名叫盒盒了.
盒盒只有逃跑出去的时候是散养猫. 因为怕他弄坏家具, 妈妈给他做了去爪手术, 所以我们都尽可能让它呆在家里. 他偶尔会跑出去, 我们一般都在后院某处找到他, 在追打虫子或者蜥蜴什么的. 不过他前掌没有爪子, 所以也基本上抓不到什么. 他挺躲人的, 不过我们总是能抓到他, 把他带回屋里去. 每当这时候, 他总是扭动着越过我肩膀往后看, 我跟妈妈说他这是在计划下一次逃跑. 进屋后我们会给他开吞拿鱼罐头吃, 然后他渐渐知道了开罐头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后来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会跑过来.
在我们住在这个家的最后那段时间里, 这招特别管用, 因为后来盒盒越来越经常地跑出去, 而且总是跑到房子下面的架空层里. 我和妈妈可不想下去, 那里面又窄又挤, 而且肯定有好多虫子老鼠什么的. 我和妈妈聪明地想到把开罐器接在电线延长线上, 在盒盒钻进去的洞旁边拖拉. 他最终都会从洞里喵喵大叫着钻出来, 看起来被开罐器的声音弄得很兴奋, 接着又被我们这种残酷的捉弄搞得很害怕 –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开罐器却没有金枪鱼.
他最后一次钻进那洞里正好是我们在那个房子的最后一天. 妈妈把房子挂出去了, 我们已经开始打包东西. 我们没有太多东西, 但还是把搬家的准备过程拉得很长 – 其实我已经按妈妈的要求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 妈妈看得出搬家让我很难过, 想要让这个过程更和缓些. 我猜她是觉得让我把衣服收在纸箱里可以强化 “我们要搬家了”这个概念, 但其实没差. 盒盒跑掉的时候我们正在把东西往搬家货车上搬. 妈妈骂了一声, 因为她已经把开罐器收起来了, 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一包里面. 我假装去找开罐器, 这样就不用下到房子底下去了. 妈妈移开一块木板爬了下去(她应该完全知道我打着什么小算盘), 很快就捉着盒盒出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不安, 让我更庆幸没有摊上这个差事. 我又继续收拾, 妈妈去打了几个电话. 然后她走进房间, 告诉我她跟中介说过了, 今天我们就开始往新家搬. 她说得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样. 但我之前以为我们还可以在这个家里多住一段时间. 她最开始说的是我们要到下周末才会搬走, 而这会儿才星期二. 而且我们东西都还没收完啊. 但妈妈说有时候直接换新东西比大包小包地带走要容易些. 我都没来得及拿上我剩下的那几箱衣服. 我问她能不能跟乔西道个别, 但她说我们到了新家再打电话就是了. 我们坐着搬家货车就走了.
我后来跟乔西继续保持了好些年的联系. 还是挺惊人的, 毕竟后来我们没有再在一个学校了. 我们的父母不算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但他们知道我俩是, 所以他们也会尽量满足我们见面的想法, 载我们去对方家过夜什么的, 有段时间每个星期都是. 有一年圣诞节, 他们甚至出钱给我们买了一对特别好的对讲机, 广告上说工作范围特别广, 比我们两家之间还远的距离都能用; 如果只是待机不用的话, 配的电池可以管好多天. 但它其实只有偶尔才能有足够好的信号接收, 这时候我们就可以隔着城市聊天. 在对方家过夜的时候, 我们就在家里上上下下用, 学着电影里那种无线电通讯的行话说话, 这些情形的话就挺好用的. 感谢我们的父母, 我和乔西到十岁都还是好朋友.
有个周末我在乔西家过夜. 妈妈给我打电话道晚安. 她把我看得很紧, 即使在看不到我的时候也是. 不过当时的我已经习惯了, 所以都没太注意到这一点, 虽然连乔西都注意到了. 她听起来有些沮丧.
盒盒跑丢了.
那应该是个星期六的晚上, 因为前一天晚上我就在乔西家过的夜, 然后第二天就该回家了因为星期一要上学. 盒盒从星期五下午就不见了. 我想她应该是从送我过来然后回家以后就没见过他了. 她最后决定告诉我这个消息肯定是因为, 如果我回家发现盒盒不在了一定会很伤心. 不只是因为失去盒盒, 还因为她瞒着我不说. 她告诉我别担心: “他会回来的. 他总是都回来的!”
但盒盒没有回来.
三周后的一个周末, 我又在乔西家过夜. 我还在为盒盒的事难过. 但妈妈告诉我宠物从家里跑掉过后几周甚至几个月, 都经常有自己找回来的. 她说它们永远知道家在哪儿, 会想办法回来的. 我跟乔西说这些的时候, 一个想法突然窜出来, 打断了我的叙述, 脱口而出: “万一盒盒回错家了呢?”
乔西有些困惑: “啥? 他一直和你们住在一起, 他知道家在哪儿啊.”
“但他不是在这儿长大的, 乔西, 他在我们原来的家长大的. 就在那两个社区过去那边. 他说不定还觉得那里是家呢, 就像我一样.”
“哦哦哦, 我懂了. 那不是很好吗! 明天我们就跟我爸说, 他会带我们过去, 我们就可以看看是不是了.”
“他不会带我们去的. 我妈说了我们再也不能回那个房子去了, 因为新房主不想被人打扰. 她说她跟你爸妈也说过.”
乔西坚持道: “那我们就明天自己去打探一下, 我们自己想办法过去—-”
“不行! 要是我们被人看到了, 你爸就知道了, 我妈也就知道了! 我们得自己过去…今天晚上就去…”
说服乔西入伙没费多少工夫, 因为通常他才是会有这类想法的那一个. 但我们从没这样溜出去过. 其实挺简单的, 简单得出乎意料. 他房间的窗户对着后院, 木栅栏只有个门闩, 没有上锁. 突破这两个小障碍之后, 我们溜进夜色, 手里握着电筒和对讲机.
从乔西家去我原来的家有两条路可以走. 我们可以沿着街走, 七拐八绕, 也可以穿过树林, 只用一半的时间. 沿街走过去的话大概要花两个小时, 但我建议我们还是走大路. 我跟他说我不想迷路. 但乔西拒绝了, 说如果我们被人看见的话可能会被认出来, 然后跟他爸告状. 他威胁说要么抄近道, 要么回家. 我不想一个人去, 所以接受了.
乔西不知道我那次夜里一个人在林子里穿行的事.
有朋友一起, 再加上手电, 树林没那么诡异了, 老实说我们还挺开心的. 我不完全确定我们在哪儿, 但乔西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我大受鼓励. 我们在一片特别茂密, 枝叶交错的丛林中穿行, 我对讲机的带子突然被一根树枝勾住了. 手电筒在乔西手上, 所以我解得很费劲.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乔西说:
“兄弟, 想不想游个泳?”
我朝他电筒亮光的地方看去, 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他手指着一个泳池浮床. 这是我那些年前半夜在树林里醒来时的地方. 我感觉喉咙被哽住了, 眼睛被泪水刺痛, 手里继续费力地跟缠住的对讲机对抗. 沮丧打败了我, 我大力一拽, 终于拉断了树枝, 挣脱纠缠. 我转身走向乔西, 他正要躺到浮床上去, 做出在晒日光浴的样子. 我朝他走去, 突然一个趔趄, 差点跌进这小块空地上的一个大洞里. 还好我恢复了平衡, 在快要跌进去之前在洞的边缘站定. 洞很深. 我惊讶于洞的尺寸, 更讶异于自己竟不记得有这个洞. 然后我意识到可能那天这里没有洞, 因为这个洞就在我醒来的位置上. 我赶走这个想法, 转身对乔西说:
“别闹了兄弟! 你明明看到我在那儿被勾住了, 还就知道在这儿瞎胡闹弄这鬼浮床!” 为了强调我的不慢, 我一边说一边一脚踢在他身下露出来的浮床上. 浮床发出一声尖细的怪叫.
乔西的笑容消失了. 他突然看起来害怕极了, 挣扎着想从浮床上爬起来. 但因为躺的姿势太奇怪, 他没法快速站起来. 每一次起身的尝试都以跌回浮床告终, 而每一次跌落都引起更激烈的怪声. 我想上去帮他, 却无法让自己靠近, 我的脚不听使唤. 我恨这片树林. 我捡起他在挣扎中丢出来的电筒, 照了过去, 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终于, 乔西摆脱了浮床, 快速冲向我, 然后看向我用电筒照亮的地方. 突然, 它出现了. 一个老鼠. 我开始紧张地大笑. 看着老鼠吱吱叫着逃进树林, 乔西对着我的手臂轻轻锤了一拳, 笑容渐渐回到脸上. 我们继续前行.
我们加快了脚步, 比预想更快的钻出了树林, 回到了我原来的社区. 上一次转过那个弯时, 我家灯火通明, 后来的一切…回忆如洪水般卷土重来. 转过弯快要看到我家房子全貌的时候, 想起当时明亮的灯光, 我感觉自己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但这一次屋里没开灯. 远远地, 我能看到我以前爬的那棵树, 我追溯着后果前因, 意识到如果没有这棵树, 我今晚不会在这里出现. 短暂地, 我为世间事物奇妙联系感到敬畏惊叹. 当我们走得更近时, 我发现草坪一团糟, 都看不出来上一次修剪是什么时候. 有一扇百叶窗坏掉了, 松松垮垮的, 在风里前后摇晃. 整个房子看起来很脏. 看到我原来的家变得这么破败, 我有些难过. 既然他们对我们住过的地方一点都不在意, 我妈干嘛要在意新房主是不是不愿被打扰? 然后我发现了,
根本没有什么新主人.
房子被遗弃了, 可以说是荒废了. 妈妈为什么要跟我说谎, 说什么有新主人来住? 但我当时想, 这其实是件好事. 如果不用担心这里住的人发现, 我就可以更方便地在这儿找盒盒了. 这样还快些. 穿过房门走进房里的时候, 乔西打断了我的思绪.
“兄弟, 你家老房子好烂!” 他一进来就立马开始嚷嚷.
“你给我闭嘴! 就算是这样也比你家好.”
“不是吧—”
“好吧好吧. 我觉得盒盒多半在房子下面. 我俩得有个人下去看看, 另外一个待在入口, 免得他跑出来了.”
“你认真的? 我绝对不下去. 你的猫, 你自己去. ”
“这样吧, 猜拳决定. 除非你太害怕…” 我伸出手.
“行. 那我们 ‘剪刀石头布,出!’ , 喊‘出’的时候出, 不是 ‘一,二,三’, 说 ‘三’的时候出哈.”
“我知道怎么玩儿. 是你每次都搞不清楚. 三局两胜哦. ”
我输了.
我把那块木板摇松, 之前妈妈每次下去找盒盒的时候弄的那块. 她只下去过两次, 因为开罐器这招总是有用. 但她每次不得不下去的时候都很恼火, 特别是最后那次. 当我伸头看向那下面的黑暗时, 就更理解为什么了. 我们搬家之前, 她说还好盒盒是跑到这下面来了, 虽然把他弄出来这么麻烦. 至少比逃到栅栏外面, 在小区里到处跑安全些. 话虽如此, 在这下面我还是觉得很可怕. 我握住手电筒和对讲机, 开始往里钻. 一股强烈的臭味笼罩了我.
闻起来, 像死亡.
我打开对讲机.
乔西, 在吗?
这里是爷们儿兰迪·沙瓦吉, 回话.
乔西, 别闹. 这下面有点不对劲.
你指什么?
好臭. 闻起来就像什么东西死在这儿了.
是盒盒吗?
希望不是.
我放下对讲机, 一边往前爬一边用手电筒扫向四周. 从外面往里看的时候, 只要光照角度合适, 你能一路看到最里面. 但要想看到托起房子的支撑柱四周的话, 就得钻下来. 可以说这下面大概有40%的区域不下来是看不到的. 但我发现即便是下到这里面来, 我也只能看到手电直接照亮的地方, 这让我四处查看变得更加困难. 随着我进一步向前, 臭味越来越重. 我开始越来越害怕盒盒是不是跑到这里来然后发生了什么不测. 我用光柱扫射四周, 但什么也没看到. 我抓住支撑柱拉动自己身体向前. 就在这时, 我感觉到什么东西, 手条件反射地弹开.
毛.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调整情绪, 准备好面对我将看到的东西. 我爬得很慢, 好像可以借此推迟我明知必将发生的事到来. 我缓缓将目光移向手电照亮的支撑柱后面.
恐惧让我迅速缩回身体. “天哪!” 我嘴唇颤抖, 一声惊呼从齿间溢出. 那是一个丑陋又扭曲的生物, 严重腐烂. 它脸上的皮肤已经溃朽, 露出的牙齿显得硕大无比. 臭味让我无法呼吸.
怎么了?你没事吧?是盒盒吗?
我伸手摸向对讲机.
不, 不是盒盒.
那到底他妈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又再次把光打向那个东西, 眼里的恐惧减少了几分. 我咯咯笑起来.
是个浣熊!
好吧那你继续, 我到房子里面去看看他是不是跑进去了.
什么? 不要啊乔西, 不要进去. 万一盒盒在这下面等会儿跑上去了呢?
不会的, 我把板子盖上了.
我抬头看到他是来真的.
你干嘛!?
不用担心, 很容易推开的. 我在这儿耗着没有意义啊. 如果盒盒已经跑出来了, 我又没看到的话, 他早就跑了. 如果他在这下面, 那你把他抓住我过来把板子打开就是了. 如果他没在下面, 你就自己把板子挪开上来嘛. 我这会儿就房子里找找呗!
他说的倒是有道理, 我也怀疑盒盒到底有没有办法钻下来.
好吧, 但你小心一点, 不要东摸西摸的. 我房间里还有几箱我的衣服, 你可以去看看他是不是爬到哪个箱子里去了. 记得把你的对讲机带好.
收到, 好兄弟.
我意识到家里肯定是一片漆黑. 没人交电费, 肯定没电. 如果他运气好的话应该看得见路, 路灯的光线可能可以照进来. 不然我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办.
没过多久, 我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年的灰尘洒落在我头上.
乔西, 是你吗?
嚓嚓嚓, 请求接入, 请求接入, 这里是爷们儿兰迪·沙瓦吉, TF收到请回话. 黑鹰已经降落. 茉莉公主, 回复你的位置. 完毕.
“傻逼”.
爷们儿, 我在你厕所里, 正看你私藏的杂志呢. 原来你喜欢老爷们儿的屁股啊. 你怎么说. 完毕.
我能听到他对讲机外的笑声, 我也笑起来. 我听到脚步声减弱了一点 – 他往我房间去了.
兄弟, 这里面好黑啊.你确定你有几箱衣服?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啊, 应该是有两箱吧, 在衣橱前面.
嗯哼, 这儿没有纸箱啊. 我看看啊, 可能你走之前把箱子放到衣橱里了吧.
我开始回想是不是妈妈后来又来过把衣服拿走送人了. 因为里面好多我都穿不下了. 但我记得我的确是把箱子留在那儿了, 其中有一箱我都没来得及封起来.
等待乔西回答的时候, 我伸了伸脚, 因为我的姿势, 腿有点开始发麻. 我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回头一看, 发现了很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张毯子, 毯子周围是一些碗. 我又爬近了些. 毯子上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而大部分碗都是空的, 但有一个里面有什么东西.
猫粮.
不是我们给盒盒喂的那种. 但我突然明白了. 是妈妈给盒盒摆的, 给他留了这么个地方, 免得他在社区里到处游荡. 很有道理. 盒盒跑回这里来的可能性更高了. “厉害啊, 妈妈.” 我想着.
我找到你的衣服了.
好耶. 箱子在哪儿呢?
我跟你说了, 没有箱子. 你的衣服在衣橱里, 挂着呢.
我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可能. 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打包了. 尽管在搬家的时候我们已经比计划提前两周, 我清楚记得当时一边打包一边想着, 我还得把衣服再拿出来穿然后又再装进去好烦啊. 我包起来了的. 但什么人又把它拿出来挂起来了. 但为什么啊?
乔西得赶紧出来.
肯定不对, 乔西. 本来该在箱子里的. 不要闹了, 快点出来了.
兄弟我真没闹. 就在我跟前呢. 说不定你只是以为你把他们丢下了哈哈哈. 哇! 你可真自恋啊.
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的墙啊兄弟, 哈哈哈. 你墙上贴满了你的相片! 几百张啊! 怎么着, 你雇人给你拍….
安静.
我赶紧检查对讲机, 看是不是不小心碰到哪里关掉了. 是好的. 我能听到脚步声, 但无法分辨乔西在往哪儿走. 我在等乔西说完他的话, 想着是不是他的手指从对讲按钮上滑开了. 但他没有继续说话. 听起来他好像在房里到处走动, 故意踩出很大的脚步声. 我正要用对讲机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屋里有人.
他压低嗓子, 声音断断续续 – 我感觉他要哭了. 我想回答, 但不确定他的对讲机声音开得多大. 如果那个人听到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说, 就那么等着听着. 我听到脚步声. 沉重的, 拖着脚跟走的那种脚步声. 然后是一声轰鸣.
“天哪…乔西…”
他被捉住了, 我很确定. 那人抓到乔西了, 他在伤害他.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我除了盒盒以外唯一的朋友. 然后我意识到: 如果乔西告诉他我在这下面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就在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时, 谢天谢地, 我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乔西的声音.
他拿着什么东西. 一个大包. 他把包丢在地上然后…哦天哪…兄弟…那包…我觉得那个包好像动了一下.
我吓瘫了. 我想赶紧跑回家. 我想去救乔西. 我想跑出去求助. 我全都想过, 但我只能躺在那儿, 浑身僵硬. 就在我躺着一动不能动的时, 我的目光聚焦在我房间正下方的那个角落. 我移动电筒的光柱. 看到的东西让我不能呼吸.
动物. 好几十只. 全部都死了. 堆在架空层的四周. 盒盒会不会也在里面? 猫粮是给这些动物吃的吗?
这场景打破了我的震惊, 我知道我必须快点出去. 我奋力爬到出口的木板处用力一推, 木板纹丝不动. 它楔进去了, 能抓住的边缘在外面, 我手指伸不过去. 我被困住了. “妈的! 乔西!” 我轻声对自己说. 我能感觉到头顶雷鸣般的脚步声. 房子在颤动. 我听到乔西的尖叫, 还有一种不那么充满恐惧的喊声.
我继续推着木板, 它终于动了.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弄动的. 我能听见上方的脚步声, 脚步停下的瞬间安静又被尖叫大喊填满. 我缩了回去, 握紧我的对讲机, 想要用它自卫. 然后木板被扔到一边, 一只手伸下来抓我.
“兄弟咱们走! 快点!”
是乔西. 谢天谢地.
我跌跌撞撞爬出洞口, 手里拿着对讲机和手电筒. 跑到栅栏边时我们同时跳了过去, 但乔西的对讲机掉了. 他想伸手去捡, 我让他快别管了, 我们得继续跑. 我听到身后传来喊声, 不是语言, 只是没有意义的狂喊. 而我们, 可能不太明智地, 又跑进了树林, 想快点回到乔西家, 也希望这样更不容易被跟上. 穿过树林回去的一路上乔西都在大叫:
“他拍了我! 他用相机拍了我!”
但我知道, 那人已经有乔西的照片了. 很多年前在那条沟那里. 我想乔西肯定还是以为那机械的声音是机器人.
我们成功在他父母起床前回到他家, 进到他的房间. 我问他那人的大包是不是真的动了, 他说他不确定. 他一直为把对讲机掉在房子那儿的事道歉. 但显然那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后来没有睡觉, 一直坐在窗子边偷偷向外张望, 等着那人. 那天晚点的时候我回家了, 大概是凌晨三点.
两天前我跟妈妈讲了这个故事的. 她崩溃了, 并且对我竟让自己身处那样的危险极其愤怒. 我问她为什么要用新房主不想被打扰那样的借口来阻止我回去, 为什么她当时会觉得那房子很危险. 她变得烦躁不安, 歇斯底里, 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妈妈抓住我的手, 用力捏着, 我都不知道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 非常低声地说着, 就好像担心被人听到一样:
“因为我他妈从来没在那下面给盒盒放过什么毯子和碗. 你不是唯一一个看到那些东西的人…”
我感到晕眩. 我现在全懂了. 为什么我们离开那天, 她从下面捉着盒盒出来时看起来那么不安, 她在下面看到的不止虫子和蛛网. 为什么我们要提前两周离开. 为什么她要阻止我再回去.
她一直知道. 她知道他一直住在我们房子下面, 她一直没告诉我. 我走开了, 没有再说一个字, 也没有把故事跟她讲完. 但在这里我想为你继续讲下去.
那天我从乔西家离开后, 一到家就直接把我的东西丢在地上, 任其四下散落. 但我不在意, 我只想睡觉. 晚上九点的样子, 我被盒盒的喵喵叫声惊醒. 我心中一阵雀跃. 他终于回来了. 一想到我其实只需要再多等一天, 就不用经历前一天晚上的破事, 我感到有些恶心. 本来不管怎样我都能再见到盒盒的.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回来了. 我从床上下来, 唤着他的名字, 在房间里四下张望, 希望能捕捉到他眼里的反光. 叫声继续传来, 我循声望去. 是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我轻轻地笑了, 想着我昨天还爬到房子下面去找他的情形, 在床下爬行显然好多了. 它的喵喵声被蒙在一件衬衣下面. 我笑着把衣服掀开, 大声说道: “欢迎回家啊, 盒盒!” 他的叫声从我的对讲机里传来.
盒盒最终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