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声明:我是一个老男人。
在最近的几年里,我总是安慰自己我还在七十初头,但数学很简单而且无情。
今天是我的75岁生日,天啊,时间飞逝。
我不是要请你为我祝福,这不是个值得我兴奋的里程碑。
当然,我很庆幸我还在这里,但是我发现一年一年过去,越来越少事情值得我活下去。
我骨头酸痛,小孩住得很远,床的另一侧刚好空了八个月。
事实上,在十一月投票给Trump的对手而不是天杀的Trump之后,
应该就没什么事值得我活下去了。
所以请高抬贵手,省省你们的「生日快乐」和其他祝福。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有个故事要给你们,是一个我从未说过的故事。
我曾想过我会保守它,因为故事很愚蠢,或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故事。
我发现年纪增长之后,反而越难欺骗自己。
如果我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故事,
因为这吓到我了,几乎把我吓死。
但死亡看起来比以前还要亲切,所以仔细听了。
—
这发生在1950年,在一个缅因州的小镇。
我是个九岁男孩,个头比我实际年龄还小,
全世界我只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然后他的家人,像是心血来潮,决定搬到2000哩外。这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糟的夏天。
当时我爸爸不在,我妈妈是个家政妇。
有些犹豫后,我决定那个夏天都要待在公共图书馆。
当我想出了这个办法不用再待在家里,我沾沾自喜。
这个图书馆的馆藏,尤其是童书,可以说是极少。
但在这寒酸的墙下,没有未完成的琐事,没有唠叨的母亲(愿上帝让她安息),
也许最重要的是,没有其他我会盼望着和他们交朋友的小孩。
我是唯一一个,要将珍贵的自由日子关在书架间的极低社会阶层小孩,但我觉得没关系。
夏天的前半段比我原先想像的还糟。
我会睡到十点才起来做家事,然后骑脚踏车去图书馆。
(说到脚踏车,我指的是把一对轮子用狗屎般烂的木材接在一起)
到那边之后,我的时间分成无意地或有意地惹恼年长的老主顾们。
有次有个和蔼的女士竟然嘘我「他妈的闭上嘴」来打断我不间断的打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大人说出他妈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但在那些日子我从没听过。
无聊的日子成了可悲的日子。
我甚至开始祈祷再次去学校──直到我发现了地下室。
我敢发誓我闲晃过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有一天,在外语区后方的角落我偶然发现了一个我没看过的小木门。
这个地方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
这扇门没有窗、橡木制,看起来比它旁边的墙还老。
它有个黑色金属的把手,看起来真的很古老──就算它是17世纪制作的我也不意外。
刻在把手上的似乎是一个脚印。
我有种预感,在这扇门后的是我不应该接触的东西,
也因此可能是这个夏天我遇过最有趣的东西。
我快速地瞄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在看我,然后转动厚重的把手,溜进门内,关上门。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
我走了几步阶梯然后停下,围绕着我的阴影让我失去勇气。
我在身前挥手,尝试找到墙壁或柜子或任何东西来抓。
我真正找到的东西更加细微──由上垂下的一小条线──但更加实用。
我紧紧地抓住并往下拉。
在那个年代,很多灯泡都是靠线来开关,这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四周立即被照亮。
我站在一个小小的被灰尘覆盖的平台,看起来已经没有生命活动好一段时间了。
在我左手边,有个摇摇欲坠的木制螺旋梯,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崩塌。
这个灯泡是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源,而且很微弱,
所以当我往扶手下凝视,楼梯的底部在一片黑暗中。
我开始觉得害怕。
这个地方──不论是在哪里──看起来跟这个小镇图书馆毫无关系。
我就像是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建筑物。
但没有一个九岁小孩喜欢一个没解开的秘密。
现在我回首,我希望能告诉当时的自己转身往回走,做任何其他事就是不要往楼梯下走。
「你就会少掉很多失眠的夜晚。」我会这样说。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可能也不会听进去。
所以我不仅没有转身,我深呼吸、握紧扶手、直直地向前看,开始向下走。
扶手的木头很乾而且都是尖碎片。
我马上放开,双手张开以保持平衡,并一边往下走。
这段路(至少感觉起来)非常长,只有上头灯泡的微弱光线伴随我,
我的心在黑暗中剧烈跳动。
即使是小孩也可以感觉出有东西不对劲,我觉得啦──只是小孩不会每次都当一回事。
当我脚踩到底部的地板时,灯泡的光离我好远好远。
但这里有新的光源,而且天啊,我永远不会忘记。
就在我眼前有一扇门,很大,有着暗红色的阴影。
光从门的后面来,从门的四边照出细线──一个不祥的、隐隐发光的长方形。
我再一次深呼吸,并走过这扇我不应该走过的门。
—
不像我刚刚走进的黑暗房间,门后的房间很亮。
当我眼睛适应了光线,我所看到的令人屏息。
是一个图书馆。可以想像得到的最完美的图书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边近乎虔敬地走进房间。好美。
比上面的图书馆还小,小很多,但看起来几乎是为我量身订做。
书柜上放满了亮丽颜色的书名的书,
房间中间的两张扶手椅有着细腻的舒适感,
还有气味──我的天啊,这个气味──就是让人难以置信。像是混合了柑橘与松树。
我就是不能用言语来描述,我只想说,我从没闻过比这更好的。75年来都没有。
这是什么房间?为什么以前都没听过?为什么没有其他人?这些都是我应该问的问题。
但我陶醉其中。
我环顾四周的书,沐浴在天堂般的气味,我只有一个想法:我再也不会无聊了。
实际上,无聊只离开我三年。
在我12岁的生日,也就是63年前,所有事情都变了。
—
在那天以前,我有空就去我的地下秘密基地──通常一个礼拜好几次。
我从没看过其他人在那里,然而奇怪的是我也没有怀疑。
我从没将书从房间里拿走,而是挑出我上次看到一半的某一集。
我坐下来,总是在同一张深紫色扶手椅,总是留下另一张在我正对面的空椅。
这张扶手椅是我的,另一张是──呃,我想这句话我总是说不好。
但它不是我的,天杀的我很确定。
在我12岁生日,我比平常还要晚去。
我妈邀请了一些同学和表兄弟姊妹来我家庆祝,一个我觉得乏味胜过于感人的表示──
我说真的,我只想要将我的生日花在坐着阅读并闻天堂般的气味。
终于,我们的客人回家了,我在图书馆关门前15分钟到达。
这也没差,工作人员关门时从没检查下方。我可以留到任何时候。
这个特别的夜晚,我沉浸在史诗冒险的最后一个章节,骑士、利剑、龙,诸如此类的。
直到我读完最后一个字并阖上书,我才闻到那个味道。
房间里曾经美妙的味道变酸了,我坐在那里一阵子,坐立难安。
客观的说,我可以辨认出这个气味跟以前一样──混合了柑橘和松树。
我就是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而且我再也不喜欢这个气味。
这就像一个鼻子版的视错觉,
你知道的,那种看起来像一个年轻女人往后看,一转眼又看到一个老女人面向着你。
你不可能视而不见,而我也无法闻而不觉。咒语被打破了。
而且这个气味像是从某个特定的地方来的,这还是第一次。
一阵不安袭来,我像只疯狂的狗嗅闻着空气,
在房间里搜寻直到我来到了房间后方的一个柜子。
这个柜子正常得完美,除了其中一本书──
很大的褪紫红色皮革封面,有个引人注目的黑色脚印在书脊上方。
这就是气味的来源。
我打开了封面,看到第一页最上方红如血般的潦草字迹:
「让你的悲伤安息,朋友,让他们留在其长眠之处。」
我盯着这句话,着迷似的,我坐回我的椅子。
翻了一页。空白的。气味变得浓郁。
再翻一页,空白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
我停了一会,忍住想呕吐的冲动,并开始走动。
然后,当我靠近扶手椅时,我翻到最后一页──
在那里,同样不祥的字迹写着我最不想看到的:我的名字。
我丢下书,准备冲向门,但当我转回视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停了下来。
那张空椅不再是空的了。
—
一位上了年纪的西装男子坐在我前面,翘着二郎腿,
锐利的灰眼注视着我,挂着一抹微微的假笑。
我受不了了。我跪倒在地,把我胃里的东西吐到地毯上。
我擦了嘴,看着我的呕吐物。听到男子发出了轻笑声。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谁?」我问道,声音里有着恐慌。
男子站了起来,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协助我回到我的椅子。他再次坐回他自己的椅子。
「恐怕我们有了不愉快的开始,」他说着,看着地毯上一堆呕吐物。
「这气味…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你是谁?」我再次问道。
「今晚,你将会经历前有未有的苦痛,」他说着。
「我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前来,提供你一个避难所,来躲避之后会发生的所有暴风雨。」
那个时候我只想要离开,但我继续坐着。我问他他在说的是什么。
「你妈妈死了,我的孩子。用她自己的手,在她的厨房。我必须承认那场面很可怕,」
他以悲伤的语调说着,但他那是戏谑似的眼神吗?
「你当然会想要避免走这条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更安全的。」
我的血液因他所讲的话而冰冷,但我不相信他。
「你想要我什么?」我质问他,试着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勇敢一些。
他笑了,年老、刺耳的笑声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摇散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友谊,亲爱的孩子,」他说着,
然后发现他的回答还不够让我明白,又继续解释,
「我要你跟我一起踏上旅程。我的工作高尚,而且你会是个很好的学徒。
而且可能,当我结束的时候──」他疲倦地叹息,骨瘦如柴的手指滑过他细瘦的白椅。
「可能那时候,我的工作会是你的。」
我站起来,缓慢地移动到门边,但他的眼神没离开过我。
「你疯了,」我告诉他。「我妈妈没死。她没有。」
「你自己看吧,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他说着,一边指着门。
我轻蔑地瞪了他一眼,朝着出口狂奔。
当我的手靠近把手时,他轻柔地说出我的名字。
我不想这么做,可是我还是转过身。
「你之后的路并不好走,朋友。万一你觉得受不了了,我是说万一,」他说着,
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扫过房间,「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
我甩上身后的门,一步并两步跨过破旧的楼梯。
我离开图书馆,手脚并用地爬上脚踏车,快速冲回家。
前门大开。我跳下车,脚踏车重重地倒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家里。
那个老男人在说谎──他一定是。
然而,眼泪开始刺痛着我的双眼。我的心扑通作响,我踏进家门,呼喊着我妈。
但没有回应,我走向了厨房。
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
我一生都活在缅因州的这个小镇,尽可能避开公共图书馆。
在我20几岁的时候,我曾鼓起勇气踏进去。
当时我的生活还很好,我的恐惧转变成无聊的好奇心。
地下基地曾经的入口只是一片空白的墙。
我询问了图书馆员那个地下室现在是什么样子,即使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没有什么地下室,她回答我。那里从没有过地下室。
事实上,如果她没说错的话,这个区域的地方分区条例是不允许有地下室的。
自从我那久远的生日之后,
我一直受甜腻到恶心的气味困扰,那讨厌的柑橘与松树混合气味。
当我在厨房看到我妈倒在血泊里的那天,我闻到了。
当有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敲了我大学宿舍的房门,
求我给他钱,我拒绝后又差点被打死,我闻到了。
当我老婆的第二胎流产,我闻到了。
当她的第四胎再次流产,我闻到了。
当我长子开着别克家庭用车酒驾害死他女友,我闻到了。
我老婆病了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闻到。
去年她死了,而现在是我近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
现在我每天都会闻到它,像是一个邀请。
—
几个月前,我回到图书馆,
那个有个古老把手的小橡木门在那里──就在它以前的那个地方。
那之后每个傍晚我都会散步经过图书馆,但我再也没进去过。今晚我可能会。
我超怕死掉,没错,可是最近我更害怕继续活着。
那个老男人是对的──我的路并不好走,而且我不觉得以后会变得比较容易。
「让你的悲伤安息,朋友,让他们留在其长眠之处。」
他承诺会给我解药。一个避难所,他说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知道。
毕竟,我仍然知道要去哪里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