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只对名流富人开放的博物馆工作,而今天我终于逃跑了
Part1.恐怖展
博物馆悄无声息地开门了。每个礼拜开一次,每次都在晚上六点,而且非常准时,不早也不晚。任何借口——比如什么私人飞机晚点——都不适用,只有那些6点的时候在门外等待着的游客才能进去参观。
没人知道这个富人的游乐场在哪,就连上帝也不晓得。噢,在这个地方,上帝是不存在的。这里的上帝就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富人,而他们残忍无道。
开放日的时候,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员工,连保安都没有。这是一栋宏伟得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的巨大建筑,只对那些头百分之一里的百分之一的富人开放。没有员工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和两千年代时候迈克尔杰克逊为了一天的参观而包起了整家超市的原因是一样的:这些富人想要放纵地狂欢而不想被人打扰。
每次开放日的时候我要做的准备工作都是一样的:调整好我的栗色马甲,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把皮鞋擦得锃亮。五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我就会弹弹跳跳地走下大理石楼梯。不是因为我兴奋,而是因为已经有点神经虚弱了。这个博物馆将再次变成他们的玩具店而我,将再次变成他们的小玩具。这一次,我只能祈祷他们直到午夜才要求看我们的灵异展区,只能祈祷他们别把“她”放出来。
这里的装潢非常奢华,门厅非常高大,高耸的金色柱子夹在象牙色的大理石地板和马赛克玻璃天花之间。星光可以透过马赛克玻璃从穹顶射进门厅,五彩斑斓绚烂夺目。我一只手扶着巨大的有三个人这么高的门,另一只手举在胸前,手上是我的表。我不断地查看时间——6点到了。
4个神情浮夸的男人和2个衣着时髦的女士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他们浑身上下尽是什么貂皮大衣,鳄鱼皮包,钻石珠宝——老实讲,这有点滑稽。当然,可不是对我来说很滑稽,而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这双眼已经见过太多。然而,我发现后面的一个男人并不炫富,他穿着最适合去便利店的衣服——蓝色的破破烂烂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绿色T恤(译者:可能这才是真大佬)。我在猜他是做什么的,可是我猜不出来。我所知道的是几分钟后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想让我死。
我大声的宣布:“各位先生女士,奇妙旅程即将开始。在你们的左手边是一个衣帽间,你们可以在那儿寄存你们的私人物品。我强调一下,我不建议任何人中途离开,你们必须时刻跟紧我。然而,最终的决定在你们自己。”
游览路线跟往常一样。我带领着这些有钱混蛋们从博物馆的左边开始。我们先经过了历史和战争陈列室,然后我们路过披满植被的活体墙,然后经过马里亚纳海沟展览厅。我们把人们从未见过的深海生物放置在巨大的加压钛合金罐子里展览,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了,但现在不是观赏的时候。
博物馆的走廊总是鬼魅般寂静,而且外面的路也延伸了好几英里。在这样的夜晚里,根本没有别的车或人会出现在这里给我寂寞的心灵带来慰藉。这里只有我,有钱的野人,还有那些展品。
我们停在十字走廊这儿了。左边是灵异现象展区,右边是昆虫展区。
“千万别看它,千万别看它。”我心里默念。
“请往这边走。”
你们为什么都停在这儿啊——我内心开始咆哮。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了矗立在灵异展区门口的玻璃柜,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布满灰尘的毯子盖在玻璃柜上,只有我知道那下面是什么,而我也知道最好不要去接触这个玩意儿。
“我们能看看这个吗?”身后一个声音平静地说道。然而正是这声平静,却把我像一个花瓶般摔在地上彻底击碎了。
我微笑着,暗自镇定自己,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这将会是一场灾难。
“当我们看完其他的展区之后会重新回到这儿来,到时——”
我话没说完就被其中的一个男人声色俱厉地打断了。“我们可是花了钱的,”他吼道“凭什么不让看?”
别呀,不要逼我把她给你看,我不想叫醒她——我内心开始翻腾,手忍不住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是啊,凭什么,快给我们看看!”他们开始起哄。我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唬住的菜鸡,只是我的合同上写明了我要按客人的意愿来。
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几个字缓慢地毫不情愿地从我喉咙中挤出来:“好的,当然乐意。”
我非常勉强地把手伸向了毯子,好似那张毯子是个炙热的火炉。我把墨灰色的毯子从玻璃柜上拿开,打开电灯开关。
卡-卡-卡-哒-哒
日光灯在我们头顶的长方形玻璃中闪烁,发出噼啪声和滴答声。里面的女人高得吓人,至少有7英尺高。如果她再高大一点,她的头就得歪向一边才能塞进这个展示柜里了。嗯,有时候她的头确实会歪向一边。她长长的黑发像柳树一般披在肩膀上,脸像塑料一样光滑,就像小孩子们的洋娃娃的质感。玻璃展示柜下面有个铭牌,上面写着:玛丽埃特,1973-2004.
其中的一个胖子圆滚滚的脸向上凝视着,眼神完全被这个高挑瘦削的女人吸引。“她……”胖子清了清嗓子,“她是怎么死的?”
我想了一会儿,脸沉了下来,昏暗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日光灯又咔擦了一声——卡-卡-卡。
“我不想这么说,但她以前跟我一样也是这个博物馆的导游。”我的手触碰着冰冷的玻璃展示柜,“很不幸,几年后她因为精神崩溃然后去世了。”
有几个富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去世?”人群中一个女人问道。
“她,”我下巴绷紧,“她给自己注射了塑化剂。实际上,这也是我们能把她放在这儿展势的原因。她的身体现在更像是塑料。”
卡-卡-卡
灯灭了。
“别担心,很快会亮起来的。”我安慰道。
“这个故事很不合理!”一个男人大声说。
“很不幸,确实。但是千真万确。”我反驳。“另一个原因是她的想法,她想把自己奉献给博物馆,就像……”我顿了一下,“就像博物馆把自己献给了她一样。”
展示柜的灯再次亮了起来,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的塑料关节开始扭曲,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塑料开始摩擦,现在她就像个被诅咒的雕像——头扭向一边,玻璃一样的眼球眨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汗湿的手几乎都要把毯子给弄湿了,好不容易我把毯子扔了上去盖住了玻璃展示柜。还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刚刚灯灭的时候重新调整了头的位置。
“就是那个吗?”有人问。
“我们能摸摸她吗?我好想摸一下这个橡胶质感的皮肤。”另一个人说。
我没法拒绝。妈的,如果他们得不到他们想要地东西的话,这些有钱混蛋完全可以把我干掉然后逍遥法外。而且,在这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听到我的尖叫。我得快点思考。
“我们该走了。”我展开手朝向走廊,“这边请。”
对于这里的展品,我一般会对一些细节的介绍有所保留。因为如果把这些细节都告诉客人的话,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阴谋的种子,而种子会长出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好奇心。好奇心总是会杀死猫,无论是白猫黑猫。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她讨厌这个玻璃监狱,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我们盖住她的眼睛是为了让她继续沉睡。
后边的几个小时还是比较顺利的。我带着他们去到了昆虫展区,让他们把玩了我们从马达加斯加进口的有小孩那么大的甲虫。这些甲虫很漂亮,浑身上下就像阳光透过水晶一样散发着光芒。我忘我地解说,几乎忘记了玛丽埃特地那颗发出咯吱声的塑料头颅。
琼斯先生——那个穿得像去便利店一样的男人——一边咂舌一边说:“嘿,额……导游,我们想回去看看别的东西。”然后他拇指越过肩膀朝后方指了指。我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接着他和一个女人朝后面走去,消失在大厅里。只能听到劣质运动鞋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吱吱声。
其实就在刚刚不久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我觉得事情真的进展的还算顺利的。我甚至让一个女人进去我们陈列玻璃蝴蝶的地方。那是一种华丽的蝴蝶,全身半透明,肉眼几乎不可视,然而带着剧毒。
留在原地的其他几个富人开始打起了哈欠——其实我知道他们想要看什么。我的心头一紧,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有点讨厌我的工作了。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响亮的玻璃碎裂声。
好奇心已经杀死猫了。
“对不起请让一下。”我嘟囔着冲进昏暗的过道,朝着灵异展区那边跑了过去。
就在我开始跑的瞬间,我意识到蝴蝶馆的门还没关。我身后传来了尖叫声和噼啪声。我知道他们朝我反方向跑了,为了躲避那些蝴蝶,躲避那些毒液,为了活命。但这一切都太晚了,我只能继续跑。我的心如死灰,已经猜到了我即将面对什么。这个夜晚不再顺利。
在拐角处,我看见一个女人靠着墙蹲着。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双手紧紧抱着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喊道。
“她……”她的喉咙发紧,字从她喉咙里艰难的钻出来,“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他们……他们……”
我抬起头,发现玻璃碎了一地,墙边也满是玻璃渣子,就像恶魔带来的冰雹一样。不远处的玻璃展示柜破了一个大洞,毯子半掩着挂在上方,灯光从洞里透出,依然在噼啪作响地闪烁,仿佛在嘲笑着我。
看了看表,我的胃开始痉挛起来,这甚至都还没到午夜。没有到午夜而玛丽埃特的展示柜就被打破了,玛丽埃特也消失无踪。就像那个在我身后哭泣的女人一样,我觉得我的嗓子也开始发紧。
“跟我来。”我说着伸出一只手。
我拉起她就开始跑,一直跑到了海洋展区和铺满植被的活体墙之前。
“这些是……什么东西?”她盯着那片墙说。
“请不要碰它。”
我没法清晰地思考,“她”就在外边不知道什么地方,吱嘎作响地扭动着关节,在大厅中搜寻,搜寻更多的塑料,这样她就能成为一个完美的腹语术者的娃娃。她所变成的娃娃太痴迷于在这里工作了,她觉得只要她变成一个完整的娃娃,那么我们就会和她玩。就像她会和我们玩一样。
“这个看起来……是活的。”女人伸出手就要去摸那堵滑腻腻的墙。
我彻底无了,无法呼吸,太多状况了,蝴蝶、玛丽埃特,还有那些有钱混蛋为了取乐而毫不在意地破坏东西。
墙上手指粗细的斑点开始突起,朝那个女人伸去——肥大的杏虫正在探寻人类的体温。
我把那女人的手狠狠地拍向一边,“你绝对不能碰它们!”我吼了出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错了,我违反了合同,脑子嗡嗡作响,接下来我将面临严厉的惩罚。
“你竟然敢碰我!”她啐了我一口,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举起手安抚她说:“我很抱歉,尊敬的夫人。这个怪东西是活着的。”不知不觉我又开始导游解说起来,“你想戳的那个东西会把你吃——”
“我不想听,谢谢你。”
我们在原地站了一会而,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墙,就像盯着一团篝火,墙上的肉块不断成型、变化,黏糊糊的波浪一样的表面仿佛在邀请我上前仔细观察。下面有一个金色的标语牌:“活体墙”。
理查德琼斯先生回来了,我从墙上回过神来看着他。他的绿色T恤的领口处已经被撕破了,双眼凹陷,看起来是受到了精神创伤。“门锁了,导游,我们要钥匙开门。”
我点了点头。“马上。”
然后我朝门厅的方向跑去。
然而琼斯并没有跟上来。
他就站在那个刚刚还哭成球的女人身边,一言不发,在窗口透进来的昏暗星光中直勾勾的盯着我。当他把手放在那个女人身后并且开始微笑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他用力地推了女人一把,女人跌跌撞撞的摔进那堵滑腻腻的墙里。
她的骨头发出令人不悦的噼啪声,那些肥虫缠绕着她的脊椎和脖子,流进她的嘴里,啃食她的牙齿,就像在啃粗骨头上的肉一样。女人不断的尖叫,直到她咯咯地吐出恶心的黏液,无法发声。这堵墙把她整个都吃掉了。那些黏糊糊的波浪一样的表面显示出她的肢体的轮廓,能看见一些胳膊和嘴巴的肉碎悬挂在这张饥饿的毯子上。
琼斯笑了,他笑啊笑啊笑。对他来说,金钱确实能买到快乐。恐怖,恐怖的快乐。
我觉得特别恶心,快要吐了。
墙里传出一把低沉的声音,起初很难听清楚。是女人的声音,从粘滑的缝隙中传出。
“理查……”
我转身就跑。琼斯已经不见了,我应该是安全了。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那种快乐了。
“理……查……”
声音继续从墙里面发出来,在这个女的完全死去之前看来是没有办法把声音屏蔽掉了。我靠墙蹲在窗户下面,捂着耳朵缩成一团。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而且胃强烈的痉挛,我再也不想打这份工了。然后我开始头也不回地跑啊跑啊,冲上楼梯,我大腿都感觉要废了。
那晚,博物馆之夜特别漫长。
度日如年。
开放夜总是这样,又长又臭,给多少钱都不值得在这儿。我躲在二楼清洁工的壁橱,时不时通过缝隙向外偷看恐怖的场景。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些杂碎参观完了博物馆。我听到琼斯跟剩下的人拿那个被墙吃掉的女人开玩笑,他们一直笑啊笑啊笑啊,一路笑着走出博物馆,上了他们的私人飞机。
午夜到了,玛丽埃特睡着了。我帮她把她的塑料眼睑合上。我还有玻璃渣要打扫,还要修理展示柜。我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其实噩梦的根源并非来自馆内,而是那些来参观的人,在他们病态的对娱乐和刺激的追求里。而我,只是他们的玩物而已。我很抱歉你也是一样,玛丽埃特。
玛丽埃特至今依然会在晚上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而不是呆在她的玻璃监狱里,也许我还不能离开这里。我想要修正这一切。她走的很慢很慢,玻璃眼球呆滞的左望望右看看,就像玻璃珠一样松散地滚动,她的脑袋左右旋转着,漫无目的地搜寻着。搜寻着更多地塑料,要更多的塑料来变成完美的娃娃,完美展品。
喀-喀-喀
关上大门之前,我若有所思地环视大厅一圈。博物馆很大,也很可怕。当想起我曾经只需要向客人们展示昆虫就能让他们满意,那一瞬间我的脸上尽是痛苦。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这个博物馆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就像下雨后从房檐上低落不停的水珠,也像无法关上的水龙头,恐怖而隽永。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有钱人来参观,我想我还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