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别带小孩
上个礼拜,博物馆里发生了一些展品逃脱的事故。
这个礼拜,我独自一人在海洋展馆的房间里。
一只鮟鱇独自在漆黑水箱的深渊中无休止的来回游动,试图寻找永远都无法找到的出口。它在这个加压监狱的玻璃转角处遇见了我,然后它把发光的鱼饵贴到玻璃上,冲我咧嘴一笑。你好啊,小家伙。
我在深海展区有一会儿了,看着这个小家伙在它的小世界里面畅游嬉戏。它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它会在这里,或者是谁把它放到这里的。它只是游啊游啊游啊,希望有一天这个玻璃会裂开哪怕一英寸,它能回归自由。幸运的是,喂这条毛躄鱼并没花多长时间。这条毛茸茸的黄色小家伙在鱼缸底部用它短短小腿子走着,像一条老年的金毛寻回犬一样笨拙的步伐把鱼缸底部的灰尘扫的一干二净。在这个恐怖的博物馆里很难保持快乐,但是这个房间总能让我不自觉地笑出来。
上楼之后,我趁博物馆开门之前花了点时间处理了一些文书工作。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在办公桌前打了个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很快,我就为此付出了代价——一场噩梦降临。
“爸爸爸爸,我好看吗?”一把低沉,含糊的声音说。
绿头苍蝇在她的脸上乱飞,周围的金色头发显得肮脏而凌乱,黑色的斑点遍布了她的眼球与嘴巴。
“我好看吗?”
这声音可不是索菲亚,但脸却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对她来说,说话一定很困难;苍蝇在她的喉咙里飞进飞出,就像跳跳糖一样。
“爸爸?你又打瞌睡了吗?”她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咯咯咯地笑着。苍蝇漫无目的地在她脸上爬来爬去,嗡嗡——嗡嗡——
一只苍蝇飞到了我的胳膊上,我把它拍掉,然后惊醒了。空旷的博物馆内依然回荡着我拍自己胳膊的响声,还有一个颤抖痛苦呻吟的我。
文件散落在我的办公桌上,让我又再倍感压力,正如让我昏昏欲睡一样。上周的伤亡名单、今晚客人的名单、客户的投诉——无聊透顶。一页文件在我手上脱了出去,从我二楼的接待台飘落到一楼的地上。海洋展馆和小睡已经是我在这个博物馆里唯一的解脱了,不过我是指在噩梦之前的那段睡眠。
看表是我的习惯。当我下意识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拍苍蝇。指尖上沾着一只透明蝴蝶的一小片半透明翅膀,闪闪发光。我轻轻搓揉手指,翅膀被揉成西西的粉末,在微风中优雅地飘下大理石台阶,就像是飞扬的尘埃,在从马赛克玻璃天花板处透入的月光中闪耀着七色光芒。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希望透明蝴蝶能蛰我一下把我带到更加美好的世界里去,至少不用让我在梦中看到苍蝇在我死去的女儿嘴里爬进爬出。
罗,吉尔还有其他维修工人已经收拾东西走了,喧闹与吵杂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博物馆,现在除了等那些有钱而可悲的人过来参观之外并没有什么工作。我又独自一人了——作为博物馆的唯一员工。在等待之中,我让我的思绪自由自在地流入一个不同的时空之中,那是我当导游之前的日子。
回过神来,该开门了。我把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整理好衣领马甲,把皮鞋擦得锃亮,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下大理石阶梯,穿过蝴蝶翅膀形成的粉尘就像迷雾中的车灯。指针正正指向六点,只对富人开放的博物馆夜要开始了。我拉开巨大的门,吱呀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门厅中回响不息。
七名贵族打扮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趾高气扬地踏进博物馆,一共有三男四女。其中一个拄着木制手杖的男人花了好一会才爬上门前的台阶走了进来。
“各位先生女士,奇妙旅程即将开始。在你们的左手边是一个衣帽——”我正说着,就被眼前出现的东西打断了。
一个女孩——大约八或九岁,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服——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疑惑的眼神从上到下大量着门厅,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
她可不应该在这——我没看到她在来访名单上,我想,她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我单膝跪下,对她说:“你好,小姐。”
那女孩而害羞地躲到前门的门框后,探出上半身,她的皮肤变得像门厅里象牙色大理石地板一样苍白。这是第一次有小孩踏入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这肯定是宿命的一轮。
“你的父母是……?”我竭力保持着微笑。
没有回答。她只是从金色如瀑的头发下面用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
“她不说话的,孩子。”拿着木手杖的男人清了清嗓子说,“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现在也不会说话。”
“对什么都没有反应,真的。”一个表情傲慢势利的长着鹰钩鼻的女士把外套挂到衣帽架上,一边说道,“可能是聋了。”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在光线下忽明忽暗。看着门厅里的亿万富翁们,我思绪翻滚:他们看起来完全准备好要参观博物馆,糟糕的是,要带着这个不说话的小女孩一起参观几乎不可能嘛。
好彩,作为博物馆的唯一导游,我掌握了至少二十门不同的语言,其中就包括手语。这是我的工作要求,让我可以更好地服务来自不同地方的富豪们。但是我的理解能力还是很差的,通常只能抓住几个主要词,理解大体的意思。于是,我再次单膝跪地,然后给小女孩比出手语的手势。小女孩用手语告诉我说,她爸妈临时因为公事要去迪拜出差,于是让她一个人过来参观博物馆。
“旅途害愉快吗?”我的手语居然能比出东百腔。
“害行,内个大嗓门老阿姨真的很烦人。”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给我打手势说,然后又告诉我不用再用蹩脚的东百腔手语了,她能读懂唇语的。
我可太喜欢这个妹妹了,脸上的笑不再是强挤出来的。我笑得非常自然,即便我依然跟这个孩子被困在这个被诅咒的博物馆里——她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一样,自由地在博物馆这只老鹰的阴影下奔跑,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更糟糕的还有富人们那些永不知足的好奇心和杀戮欲。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合同里有一条:每次开放日必须组织一次参观旅程。为了女孩的安全,我站起来,大声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很抱歉,由于一些特别的情况今晚的旅程取消了。”
人群瞬间怨声载道。
——合同的条款里面从来没有写我需要带着多少人参观。
“我的老天,我们才刚刚到这儿呐!”一个男人怒吼道。
“还请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自由探索博物馆了。”我指着深海展区说,“提个醒,不要吵醒毛躄鱼。”
人群立刻躁动起来,脚步声说话声在大厅中回响,然后他们离开了大厅往博物馆内走去。这时,星光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照亮了女孩的脸蛋。兴奋的笑容在女孩脸上绽放,比星光更加耀眼。
“我宣布!旅途正式开始!”
然而,想让他们好生地参观是不可能的任务。不出意料,这群人很快就会证明自己的自控能力还比不上我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这场旅行,很可能包含了死亡。
“平时你喜欢做些什么?”
“画画。”女孩叹了一口。
那天晚上,我跟女孩一起参观这个博物馆。她的名字叫罗曦(Rosie),胆子很小,每个展览都把她吓得惨兮兮的。我们在艺术音乐展厅的交叉路口上停了下来,走廊的那边通向了一扇锁着的门。
“那儿有什么?”她用细细的手指指着黑漆漆的走廊说,“那个铁门后面的房间里有什么呀叔叔?”
“虽然叔叔我对博物馆了如指掌,但我不得不说哦,我从来没有进过去。我连那儿的钥匙都没有。”
“好——吧——”她气哼哼地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这种感觉。
为了逗她开心,我领着她走进了艺术音乐展厅里。瞬间,她的眼睛里全是星星,就像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些奇妙的东西一样。
艺术馆的高墙和天花板是流动的沙浪,不断翻滚着,发出阵阵嘶嘶声。有那么一瞬间,墙上的流沙变幻出了那副著名的“Starry Night”,蓝色黄色的浪花翻滚变化,旋即又变换成了其他的著名艺术作品。左边的墙上是那副著名的“The Scream”,小女孩好奇地把手指插到砂瀑里,沙粒就像水流一般穿过她的指缝。
“太漂亮了!”她一边打着手语,一边凝视着天花和墙,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读我的唇语:“我们这儿不止有画噢,来看看这边。”
我指了指一旁的小玻璃橱柜,象牙色的丝质展布上放着两只色彩艳丽的鞋子,在流沙墙壁的五彩缤纷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这是一双货真价实的散发着光芒的水晶鞋,在玻璃橱柜的下面,写着:笨拙舞者。
小女孩起初没有太过在意这双鞋,直到我用力地拍了拍橱柜。
敲击的声音瞬间让这双鞋活了过来,是的,活了过来。鞋子在丝绸上跳起舞来,一支接一支,在玻璃柜中旋转跳跃,踏着轻快的节拍。最后它们以著名的“太空步”优雅地结束了它们的探戈。
“哇噢,这是什么!”她的小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朝里张望,如果再贴近点儿,那双鞋可能就要踢到她了。
“嗯哼,有些人天生就拥有衣服好嗓子,非常非常美妙的歌喉,”我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着玻璃一边说,“而有些人天生就擅长跳出华美的舞步,而这双鞋,则是连接这二者的桥梁。”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用听不见的耳朵仔细地听着空气中的音乐。
“这是在60-70年代间背制作出来的,让那些不会跳舞的歌者也能拥有灵活华丽的舞步,让他们在成为巨星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我手势示意她看流沙墙边的下一个展品。有那么一瞬间我又再次捕捉到她眼里闪烁的亮光,她柔软的头发和明亮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久违的温暖再次攻占了我的心。我敢说,我现在要比任何人都开心。
她坐了下来,问我说:“那个是什么?”
在她面前,是一张小桌子。桌上有一块斑驳的黑色石板,石板上有根小小的白色的笔。当我指向石板的薄边时,她留意到下面那块金色的铭牌,上边写着:“圆珠石”。她扭过头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期待。
“去吧,你会知道的。”我点点头,然后她转过身抓起笔,在石板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突然之间,一点白芒绽放在桃色沙粒组成的流沙墙上,给人一种这面墙是一片画布,而不是纸张的感觉。随着她的手在石板上旋转,黑色的砂圈在墙上出现,然后在流沙中旋转着。
“画些东西,小曦,”我跟她说,“这个石板会知道你想画什么然后引导你。”
起初,她还不太确定要画什么,在石板面前摇了摇头,金色的头发随之晃动。我的老天,一个八岁的完美主义者——我暗笑到。那一刻,我想到小曦撸起袖子好好画画的场景,而当她真的这么干的时候,我傻笑了起来。
“欸?那个是我吗?”我盯着墙说。墙上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时髦的栗色背心。噢那必须是我。这幅画有点超过八岁小孩的能力范围了,而这一切多得这块神奇的石板。不过,她原本就已经画得很好了。
“哇!”我说,“这也画得太好了,小曦。”然而,她画的另一个人物抓住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旁边的这个是谁?”
在我面前高耸的流沙墙里,出现了一个粗略的轮廓。这个轮廓看起来又熟悉,又吓人。恶魔一样的修长指甲从它漆黑的细长的手臂上伸展出来。
“小曦?”
没有回答。她不知疲倦地在石板上画着。
墙上,那东西若隐若现地笼罩着我的画像,随着沙子的流动,那个东西忽明忽暗……忽明忽暗……隐隐若现。这是让人感到反胃的动画,那东西长长的脖子上耷拉着一张狰狞的嘴巴。
“小曦!”
墙上那东西开始张开嘴巴咬住我画像的脑袋,我看见细长的尖牙划破了我的动脉,红色的沙子突然跃动起来,从墙上喷出,溅了博物馆一地。而小曦的衬衫就像被血雨沾染一般鲜红。
“小曦!”我抓住她的胳膊大喊:“你到底在画什么!”
她抬起头,泪光闪闪的大眼睛盯着我。“那不是我……”她叹气说。
我把她抱起来,地上散落着点点红色的沙子。
她转向墙壁,指着我的画像说:“那是你。”
我心跳加速——是博物馆搞的鬼吗?
“还有,”她颤颤巍巍地指向那个轮廓,“那是困困先生。”
我感到一阵恶寒。我那么努力想给她一点快乐,让她远离这些疯狂,然而博物馆却反咬了我一口。
“跟我来。”我严厉地说。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迅速地离开了这儿,下楼走到室内森林展区里。我要确保她的安全,可不能出岔子了。我没跟小曦说的是,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墙上的困困先生转过头来用茫然空洞的流沙眼窝盯着我们。
出来的时候,在通向森林展区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富豪。他们聒噪如八哥,大喊大叫,看着很兴奋的样子。我领着小曦,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让她跟着我走。有那么一阵子,森林展馆里还是很安静的。我给女孩解释说里面有鸟舍,白天的时候鸟儿可以通过玻璃天花板晒到太阳,晚上的时候鸟儿就睡觉觉去了。不过,今晚有月光透过玻璃天花照进屋内森林,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们被几只没有睡着的在树枝上上蹿下跳的聒噪鸟儿吓了一跳。
“小曦,不要说话。”我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是的,我们要悄咪咪地不说话。”
我指着其中一个展品,这个展品被好好地安放在两棵精心修剪的树之间。房间里很暗,但我们还能依稀辨认出那个展品是个人的形状。
“那棵树看起来好像一个人噢。”她用手语比划着说。
“因为那就是。”
当我说话的时候,小曦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握着的手更用力了。
“那是一个失误。实验出错了。然后我们只好把它放在这里让它能够沉睡。他不是人类……至少不再是了。它现在就等着那些误入歧途的笨蛋靠近,然后用它的根捆住并吃掉他们。”
现在,黑暗的森林展厅内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只有小曦穿过树丛时候树叶的摩擦声。
“小曦,”我再次压低了声音,“要安静点,小心点。”
“他叫什么名字呀?”
“没有名字。”我轻轻地把小曦从展柜前拉回来,“不过,有些客人会喊他‘沉睡的食尸鬼’。一般来说它人畜无害,不过我们曾经有个冒失的看监在这儿不小心睡了过去,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她两只手都紧紧地握住了我。
“他们说,这东西会在你梦里把你吃掉,但如果你真的很累的话,甚至都不需要睡着。”
我是故意说这些的——小曦扯着我的袖子把我往门口拉去——抱歉吓到你了,小曦。
就在我们快走到后门的时候,两只蓝色的蝴蝶扑棱着落到了她的头发上。树枝在我们身后嘎吱作响,其中一只蝴蝶差点儿碰到了我的手指。
有个可怜的有钱人发现了我们,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双手前伸,像个瞎子一样。他不小心碰到了那个装着‘沉睡食尸鬼’的玻璃展柜,手指划过玻璃,发出来响亮的皮肉与玻璃摩擦的声音。这个人毫无预兆的打碎了玻璃,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出了森林展馆。
小曦吓坏了,试图挣脱我的手向前跑,但还是被我紧紧地抓住。
“没事的,不要慌。后门就在那,我们走。”
我们一路小跑穿过树林,树枝发出响亮的声音,吵醒了书上的鸟儿。我们跑啊跑啊,一直不停。然后我们听到后门“咔哒”一声,有人把门关上了!我们被锁在了里面!
我用力地撬后门生锈的把手,但一点儿用都没有。门先是“咔哒”了一下,然后就狠狠的关上,纹丝不动。门缝太小,甚至连插手的缝隙都没有。
“困困先生……”
“困困先生来了……”
“有东西挡住我们了。”我哼了一声。
突然,女孩用拳头锤了我的腿几下。
她一直锤我的腿,看向那列人造树,想躲到我的腿后边。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坏她了。远处的那棵人形的树苏醒了,是“沉睡食尸鬼”。它通体灰黑,像燃烧后的灰炭,参差不齐的枝桠耸立着,耷拉着一张大嘴!它睁开了眼睛,眼神里竟是一片虚无,反射着白色的光。它在看着我们。
“小曦——”我抓住她的肩膀说,“没事的,他抓不到我们的。”
她水灵灵的眼睛向上看着我。
“有怪物。”她比划道。
“我们都睡得很好,所以它没法伤害我们。不要睡着了,知道吗?”我温柔地看着她水灵灵地眼睛说。
“困困先生。”
我们四目相对。
“小曦,我需要你清醒地回答我问题,好吗?”
我的眼神不断在她和那颗树一样的东西之间来回。
“你在来这儿的飞机上睡得够多吗?”
我的余光扫到了我们身后的阴影。黑乎乎的木桩朝我们缓慢地移动,像是根本没有根的树。每走一小步它的躯干就会扭曲,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好像骨头被扭断的咔哒声。它的嘴张得更大了,大得可以完整地吞下一个小孩的头。
“小曦,你睡着了吗?”
——咔哒——
“小曦!”
——喀——喀——
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梦,我看到苍蝇在她脸上爬,在她嘴里进出,就像我的女儿一样。——“爸爸,我好看吗?”
我振作起来,甩开幻觉。“小曦!醒醒!”我用力地摇晃着她。
——喀喀喀喀喀——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了。我必须把她从梦里拖出来,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我一把把她扛到我的肩膀上,站起来就往另一扇门冲去。小曦的头在我肩后随着我的跑动而晃动,而在我停下来之后,我们看到那个食尸鬼。它近在咫尺,离我只有二十步远了。而这时,在它的躯干上出现了一条垂直的裂缝。
“淦!”我把小曦抱在胸前,伸腿对着门就是一踹。低声的咒骂并没能淹没身后传来的令人作呕的声音,那东西移动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靴子踩烂了蜗牛一样。现在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小曦弄出去。
“进去!”我说着,她的鞋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这一回,门被我打开了一条小缝。我一只腿撑着门,没法把门打得更大了,但是我用靴子把门缝卡住,门吱嘎作响。缝隙足够让她穿过,但那一瞬间,我立刻担心起来。那些富人在外面,在门后,在大厅里。这是一个无休止的噩梦。
我终于撑开了门。
堵住门的那些富人像强光照射下的蟑螂一样四散开去,一边笑一边叫喊着跑过大厅,像疯子一样。
“差点就耍到你了哈哈哈哈~”其中一个富人在拐角处笑了起来,笑声随着他跑开变得越来越小。
他们一定有报应的,他们要为他们的变态娱乐付出代价!
我立马追了上去。这个有钱的混蛋跑啊跑,他的手在狭窄走廊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走廊两边是我们博物馆的温室。
你差点杀了小曦!
我疯狂地追着,眼看就要追上他了。
我突然停下!
这个智障被自己绊了一下,撞到了其中一面墙,然后弹到了对面墙上,砸碎了好多玻璃之后跌跌撞撞地掉进了温室里。眼镜从他脸上滑落,鲜血从他的脸上流到了头皮上。他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在破碎的窗户边上,星光从温室天花倾泻下来,他的脸被光染成了绿色。
“救我……”他恳求着,朝我伸出一只手,想让我把他拉下来。
温室里,我的天,我们温室里的食人捕蝇草——霍莉——正张着能吞下成年人的大嘴,在昏暗的星光下扭动着躯体。她是那么巨大,那么美丽,那么——饥饿。
被吊着的男人头往后一歪,盯着这株巨大的植物不断挣扎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脱开去。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把这人弄下来,但是我又停住了。我的脑海中闪耀着小曦的笑容,我的女儿也有同样的笑容,眼前的这个混蛋想要从我身边把这个微笑夺走!
于是我收回我的手。
“求求你,把我弄下来!”他声音开始沙哑,“快呀!”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结束。一切都结束了。
霍莉一个猛扑,就把他的身体整个吞下,这株食人捕蝇草的大嘴两边伸出了毛茸茸绿幽幽的触手,紧紧地捆住那个有钱混蛋,就像木乃伊身上长满青苔的绷带。这一刻,我知道我完了,我违反了合同,我要接受惩罚了。粘稠的汁液从食人捕蝇草的嘴缝边流淌下来,当霍莉咀嚼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富人的胳膊和腿从她的嘴里迸射出来。
当我回到小曦身边时,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地握着她的手。这一整个晚上,我都再也没松开过,直到她坐上来博物馆接她的车。一般来说,博物馆遭受的破坏都是被打烂的玻璃和逃脱的展品。今晚我打扫了好几个小时。当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我独自坐在接待处的桌前等待日出。我毁约了——我让一个客人死在了我的手上。我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很卑鄙无耻,但是只有这个人必须给老子死!
小曦握住我的手的温暖在博物馆安静下来的几个小时后也荡然无存消散于风。所有东西都重新回归冰冷。我好想念我的女儿,我好抱歉没能像保护小曦那样保护她。
下一周的同样时间,会有更多的有钱混蛋来折磨我,这是我的宿命,我无法逃离。我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我在海洋展馆里喂鱼的时候。我就跟那条毛躄鱼一样。
索菲亚,我爱你。
我疲惫不堪地瘫软在办公桌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之间,准备迎接来袭的睡意。我希望我不会梦到你,我的女儿,我不要再看到绿头苍蝇了。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十五年来第一回,博物馆的电话铃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