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终焉
跟着饿妮,我从隧道中钻出来,灰头土脸,再次回到了博物馆。我吐着嘴里的泥土,泥土的腥味覆盖我的舌头和喉咙,也覆盖在我擦伤的胳膊肘上。啊,窗外夜色正浓。饿妮的翘鼻子在空气中不停地嗅着,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轻轻地拍了拍他棕色的毛茸茸的大脑袋。
浮夸的笑声从走廊深处向我招手,是那种来自富人的不可一世的自我膨胀的仰天大笑。我擦了擦手表上的泥土,一看,已经九点了。那些可悲的游客们已经在博物馆里游荡了3个小时。我可不敢想他们造成了什么样难以想象的破坏。
我正打算离开动物与进化展区跑去门厅,然后再去锁着的铁门那。不过,当这一切突然发生时,我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一个又一个,整个博物馆里曾经囚禁着那些展品们的展示柜都裂成碎片。玻璃碎裂的声音沿着走廊传来,在我上面,是那间温室,整栋大楼里噼啪作响的碎裂声组成了一曲迎接即将到来的疯狂的交响乐。
博物馆里的空气充斥着紧张与不安。我,它的导游——这个地方的眼睛和耳朵——正打算永远离开它。这栋大楼仿佛在复仇的怒火中爆炸了,它因为我离开的企图而憎恨我,这些展品都被释放了出来。
大厅里,曾经仰天大笑的客人很快因迷惑而沉默,沉默之中进而爆发出厉声的尖叫,就像谵妄之中怒放的恐惧之花。远处的玻璃陈列柜依旧在噼啪作响,玻璃碎片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犹如冰雹。
在这个极端恐惧的时刻,我突然意识到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展览,就是富人的潘多拉魔盒。还有,在我看着周围这些装着珍贵展品的不断猛烈破碎的玻璃展柜时候,我想我理解了博物馆想给我传达的信息:如果她得不到我,那么其他人也得不到。
有两个人猛冲进房间,好似在逃避某种看不见的恐怖。他俩脸上的表情是截然相反的:其中一人紧锁的眉头下写满了惊恐,另一个紧绷着下巴,嘴角满是轻蔑。惊恐先生和愤怒先生表现了人类面对死亡威胁时候的两种典型又极端对立的情绪状态。在这里,在这个可恶的富人坟墓里,他们知道自己正在面对死亡。博物馆远处,玻璃碎裂声的死亡宣告逐步逼近,而他们开始感到极度的愉悦。
“怎么回事?”惊恐先生的声音中流露出无助,“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刚刚——”我摒住了呼吸。
他们开始平静下来,可以看出,这个看似稍微安稳的动物展厅让他们感到相对自在。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只手指长的小变色龙爬到愤怒先生手腕上的话,我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察觉到了我的眼神,他顺着我的视线朝下看向愤怒先生的手臂,惊得眼睛都快要从眼窝里飞出来。
“噢我的老天鹅!”蜥蜴已经爬上了愤怒先生的手臂,“我在书上看过这个……它是怎么……”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我在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这……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要逃离博物馆,我要看看那扇铁门后面是什么。
“它会咬我对不对?而且带着剧毒……是这样吗,导游先生?”愤怒先生尖叫着说,“快帮我把这东西拿下来!”
我一步一步后退:“不是的……尽管它……”
突然,电光石火之间,愤怒先生捏住了蜥蜴的脖子把它从自己手臂上扯了下来,蜥蜴被捏的呲牙咧嘴,露出满嘴尖牙。接着他把这小东西用力往身边的人脖子上甩去,蜥蜴就如同飞镖一样紧紧咬住了那人的皮肤。愤怒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我想,这些富人永远也不会变了。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惊恐先生扭动着身体,鲜血从他脖子上的洞里缓缓流下来。永远也不会变。
有那么一瞬间,那个被咬的男人看起来就像那只蜥蜴。至少他某部分像是。月光下,他受伤的脖子上的皮肤开始变色,先是橙色,然后是紫色。他的下巴在月光的照亮下竟是有鳞片一般闪耀着光芒。人类的细胞从来就不能这样,这个人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惊恐先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挤在一起,皮肤紫一阵蓝一阵。这个痛苦显然是无法忍受的,足以让这人发疯,足以让他想把充血的眼球从眼窝里挖出来。不过,最令人恶心的过程还没有来。
其实那并不是毒,尽管这个蜥蜴的咬伤让他的皮肤变化出各种色彩。当这个人的躯壳不再能承受蜥蜴化的压力时,他肉身上的鳞片很快就会变得和玻璃一样透明。很快,他身上的透明区域开始呈现,并且一圈圈地扩撒开去,就像雨滴落在水坑里的波纹一样。
他伸出一只怪异的已经透明化如水晶一样的手去抓栏杆,可他显然不知道,那只变色龙的具有传染性的透明色素沉着会让他的肌肉和皮肤变得跟纸一样脆弱。当他的手触碰到栏杆时,他的骨头就像订书机一样轻易的撕裂了他脆弱如纸的指尖。然后他尖叫着尖叫着,摔倒在他其中的一条腿上,那是唯一一个还能显示出正常血肉该有的颜色的部位了。
在他摔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肝脏,他的心脏,所有内脏器官都像是放在一个展示柜里面。我的视线可以透过他的背,就像我盯着半透明的面纱或者水母。
传染性色素开始蔓延到他的颈骨和头骨上,他的骨头也开始变得透明。长大的嘴发出无声的尖叫,伴随着他那透明脆弱的脖子在大脑的重压下断裂的令人作呕的撕裂声。
他的头颅扑通一声从肩膀上掉到了大理石地面上。看着他的脸部皮肤脱落成半透明的粉末,我想起了昆虫展馆内的那些剧毒的透明蝴蝶。如果说这是它们变成透明的方式,那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在我看着这位有钱人迎来他的死亡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短暂而满足的放松。而当我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我回想起当他器官都显露出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有多么脆弱,在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断裂下来的那一刻他一定非常恐惧。他的记忆,他的希望和恐惧,他骄傲的自我,都在他那颗人头气球撞击到到大理石地板的顷刻化为乌有。何等快哉。
下一秒,我被从狂喜中拉了出来,扔到了冰冷的水中。愤怒先生癫狂地在我面前甩着一把锤子,差点击中我的鼻梁。
“就因为你!我们彻底他妈的完蛋了!”他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灼热的负罪感。他又一次挥动锤子,还是打空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后退了。
我冲到门口处,由于速度太快拐弯冲向门厅走廊的时候我脚下大话。
愤怒的客人,不断爆炸的展柜,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太多了。索菲亚,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亲爱的,我很快将迎来我的自由。
我极不情愿地经过那扇铁门,然后迅速爬上门厅的宏伟的楼梯。我是打算今晚打开这扇门的,就像魏泽堂说的那样,我会在门后找到我要的自由,但不是现在。我得先甩掉那个暴怒的有钱混蛋。
艺术音乐展厅内满是爆裂的展柜的玻璃渣子,我一进去立马就冲到了后墙处,在我头上是一块金色铭牌:牙仙。
愤怒先生紧跟我后一步走进了这个昏暗的地方,肩膀上扛着他的锤子。“你无处可逃了,导游先生。”
“再也没有逃脱的怪物供你指挥了导游先生。”他左顾右盼,眼睛扫视周围,试图寻找破碎的玻璃渣子——那些逃脱的展品留下的痕迹。
不过,牙仙可不会听我指挥,更不用打破玻璃把它放出来——它的肚子对人类牙齿的饥渴而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声音就足以将其从颜料中唤醒。一只灰色的手从画框上弹了出来,缓慢的探寻着、渴望着。一串串油画颜料像血淋淋的树液和糖浆一般挂在它的手臂和脖子上——它从画布上探出身来。它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下巴,嘴巴脸颊存在于它锯齿状的头皮之下。
男人转过身去,但牙仙的手指很长,它的饥饿的时间更长。牙仙从画布上一跃而下将男人狠狠扑倒在地,男人手中的锤子应声滑落在一旁。
我的心开始狂跳,浑身鸡皮疙瘩。但是看着这副“复活的画作”把那个人的牙齿撕扯下来有种莫名的陶醉感。我的心中燃起了一股邪恶的快乐,我倒要数数看,这个食尸鬼要扯掉男人多少颗牙齿才会让这个男人的咒骂变成混杂血液与体液的含混不清的哀嚎。第六颗……第七颗……
牙齿都拔完了之后,它朝嘴唇下手了——肉眼可见男人的嘴巴里粉色的牙床、拉丝的体液和裸露的神经。
“求……救救我……”男人从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哀求。
我冲他微笑了一下,因为我这个备受折磨的导游对他来说并非他的救赎——或许只有假牙才是。于是乎,我拿起他的锤子便离开了,把他丢在了昏暗中任由他死去。
外边,博物馆的门厅一如既往,依旧富丽堂皇。我抬起头看了看镶嵌着马赛克玻璃的天花板,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笑了。不断炸裂的玻璃和痛苦的尖叫组成的华丽交响如同巨大而混乱的漩涡吞没了我的笑声。这个博物馆,是荒谬的,在它腹中的我也如出一辙。
我攥紧手里那扇铁门的钥匙,拥有它,我的谜团也会迎刃而解。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笑容,索菲亚,爸爸就要离开了。
那扇门并不远。没有多远了,索菲亚,你会为我骄傲的。
我的心突然一沉。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博物馆馆长会正正出现在那扇铁门之前,他身下两条粗短的腿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硕大瓶子。
“麦可,”他声色俱厉,背紧紧贴住身后那扇冰冷的钢铁屏障。“请不要这样做。”
在一个巧妙的角度下,我手里的锤子闪出一丝冰冷的光。我朝馆长和门慢慢走去。
“噢小伙哦哦,”馆长说“你一定是疯了!你那是什么笑容!”
他摇了摇头说:“博物馆已经把你同化了对不对?”
我举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唇,好像没有感觉了。我到底笑了多久?多久……
“如果你转身离开,”他的浑厚嗓音微颤,“我们不会去追究你,你有得选,麦可。”
我沉思了一会儿。外面雪里的寒意透过破碎的门厅窗户渗进来,冷得我浑身发冷,我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从唇边冒出来。
“退休,自由,安享晚年,或者是进入这扇门再也无法解脱,你自己选。它会让你坏掉的小子,也会让‘她’……”他缓缓地举起双手,“求你了,麦可,你不是想离开吗?”
我想回答地。
我想说“是”,可是博物馆绑架了我的舌头,我的双手。
锤子在空中挥啊挥。
每一击都是一半麦可一半博物馆,但这所有——每一声头骨碎裂的声音,每一次馆长脑浆的飞溅——都是十五年折磨后换来的快感。
不可思议的是,把他的脑子砸得稀碎在地上开出绚烂的血肉之花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富丽堂皇的走廊墙壁上飞溅的血液如同肉色的蠕虫。包裹着我们的昏暗夜色中,馆长的生命之液就像一个鲜红的水池,在周围暗淡的颜色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
我呼吸格外粗重,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齿上亦溅满红色的液体。他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调整好呼吸,当我调整过来,我摸索着口袋里的钥匙。我发现钥匙很轻松地就插进了门锁内,令人惊讶地轻松,就好像这扇门经常被打开一样。但是这不可能啊,我每周都来一次,这里总是锁的严严实实的。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短小的金属走廊上有一排小小的圆灯,既不之外是一扇木门。门得上方有一块金色的铭牌,上面写着:“下一个——”
我的胃一阵痉挛。
加粗体大字写着:“下一个导游”
我极不情愿地拉开这扇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粉红色的壁纸贴满了室内的墙壁,有些地方被撕成一团一团的,只有一面墙壁保存得很好——很可能是用宝丽来照片装饰的。架子上堆满了泰迪熊,地上堆满了衣服,天花板上挂满了彩灯。
我靠近那堵贴着照片的墙,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拿起上面的照片仔细查看。在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时,手上干涸的血液传出的铁腥味钻入我的鼻子。
日期标注是3年前。图像中间是馆长,那时候的他还没那么胖,在馆长一边是一个扎着整齐马尾的金发小姑娘,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另一张照片在我还没用力扯的时候就自己脱落了。照片下面的白色区域上潦草的写着:“捕蝇草的生日”,这张照片是几年前照的,照片上还是馆长跟那个小姑娘,这次显得更年轻一些。他们在博物馆温室里那棵巨大捕蝇草旁边,那时候的我已经在这博物馆里工作了。
这房间什么地方?
一路顺着墙,我找到了最早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写着的是十五年前。馆长坐在医院病床旁——这是我见过最瘦的馆长了,而且那时候他的头发依旧浓密。而在照片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战胜癌魔!”画面的右边,在馆长旁边的病床上是同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她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索菲亚!
我觉得天旋地转,快要吐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馆长是对的,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一定……
“爸?”
她的声音很平静,又有点遥远,还夹杂着些许害怕。这句话撕裂了我的心。
我转过身来。
一样的双眼,一样的微笑。她变老了些,现在的她刚二十出头。我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她了。
“索菲亚?” 这句话从我的嘴边颤抖着说了出来。
我哭了一会儿,她抱着我。我想到馆长是如何篡改我多年前收到的医院死亡通知的。我想到索菲娅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像动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成为未来富人和名人的棋子。但过了一会儿,我只想到了她的微笑。
当她从我身边挪开的时候,她看到了我栗色背心上馆长的头骨碎片。我们还是聊了很多。但当她看到我外套上的东西后,她的笑容消失了,眼里的光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坐在床上问我“这些年你都到哪儿去了?”
“就在博物馆。一周一次。其余的日子我都在外面度过,从不走得太远。”我说“他们不让我在我的休息日进入博物馆,他们有很多清洁工作要做。”
她有些哽咽,花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不,不是的,爸爸,馆长先生会在其余的日子里教我关于博物馆的只是。”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墙上那张宝丽来照片,“他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导游的。”
我回想起那张金色铭牌——“下一个导游”
我的心快受不了了。
这个世界被诅咒了,这太残忍了。
“亲爱的,他说什么没关系,他是个糟糕的人,他想让你成为——”我紧紧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告诉她她的生活是个彻底的谎言,还有她的“监护人”是个可怕的混蛋。“他是在唬烂,亲爱的,就像屠宰场的屠夫。你会变得和我一样,成为有钱人的棋子。”
她波浪鼓般地摇起了头,抽泣着喊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接着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朝门口跑去,一边说:“馆长是我的朋友,他不会那么做的!”
我也喊道:“他就跟别的人一样坏!你听我说,他们都是怪物!那些参观这个天杀的博物馆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
她没法遇到那些富人们——她在博物馆开放夜的晚上都被藏到这个小房间里。她听不懂我的语无伦次,那一刻,她只是放声大哭。
我想抱着她让她冷静下来,但她尖叫着。
“放开我!”
我感到很无助。
“请我说,那些可悲的富人一周只来一次,你看不到他们,是因为你被锁在——”
索菲亚冲出门。
“索菲亚!不要——”
她的拖鞋踩到了门口那一摊褐色的血上。
她不停的尖叫着,不仅仅是因为她身边的馆长的脸已经被我用锤子砸得稀烂,还因为可能她已经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一个——
“怪物!”
这句话从索菲亚颤抖的嘴唇挤出,“你是……你是……你是怪物!”
我想抓住她的胳膊,告诉她没事了,我们自由了,但她拍开了我的手,尖叫起来。
我的声音很平静,充满了恳求。“我不是怪物,亲爱的,我——”
她面对着我往后退去,苍白的月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她的拖鞋踩出的血脚印。
地上,她看见的不是那个折磨了我十五年的男人,也不是那个绑架和欺骗她成为下一个导游的男人。在馆长那具毫无生气的死尸里,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代替她父亲抚养他的诚实男人。而我,挥舞着锤子把他的脑浆都砸了出来,溅满一地。
她突然跑过走廊,拐了个弯,走下了台阶。
我尖叫着追她。当我再看到她时,她已经停在门厅中央,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
别西卜和牙仙在大厅里游荡,正朝我们慢慢走过来。博物馆里面那些令人恐惧和厌恶的展品已经不是漫无目的地逛街了,他们在找我,应该说,是这个博物馆在找我。它不会放过我的。
索菲亚背对着我,试图把门打开,一头金发闪闪发亮。我从她身边走过去,把我的万能钥匙插进门里并试图扭动。
我的心开始加速,那把我已经用了15年的钥匙,今晚却打不开这把锁。我不停地扭动手腕,咒骂不绝。身后,那些鬼玩意儿越来越近了。
打不开。打不开。今晚这个锁打不开。
因为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今晚,博物馆没有导游。
门厅里,别西卜正在挥动着它残缺地翅膀,像吞吐奶嘴一样吸进吸出它那根卷曲的口器。
如果它们接近了我们,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撕开,就像拆开一只煮熟的鸡。我之后,就是索菲亚。
不,这不能发生,索菲亚要自由了。
别西卜拖着一只蜷曲多刺的腿走着,刮擦着大理石地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划痕。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然后我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我张开双臂,大声说:“我将在10点钟重启参观流程,各位先生女士,奇妙旅程即将开始。在你们的左手边是一个衣帽间,你们可以在那儿寄存你们的私人物品。”
我的声音在博物馆里回响。
刮擦声,玻璃碎裂声应声消失。
恢复原状。
“这就是你想听到的吗?”我对着博物馆尖叫。门厅里的两件可怕的展品僵立在那里。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说完,跪了下来。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落在华丽的地板上。
博物馆本可以让我或索菲亚做向导,但它注定是由我来做。总是这样。
我身后的门上传来咔哒一声,索菲亚和我都转过身来。雪花通过通往外面花园的大门慢慢地飘落到地面上。我辨认出了馆长的黑色轿车的光泽,它被堆在外面台阶附近的积雪下面。
“看到了吗?”我说。
我牵起索菲亚的手,紧紧握住。
“这个博物馆被诅咒了,参观这里的人也被诅咒了。”
我朝前探了探身子,在她离开我之前,用手烹煮了她苍白的脸颊。“你看,你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看着我。”
眼泪顺着我的脸淌了下来,在我的衬衫领子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污渍。
“我也许,不是你的父亲了,”我喃喃自语,“对你来说,也许不再是了。”
拨开她额头上的头发,我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当她泪湿的双眼接触到我的眼神时,我知道她并没有看到她的父亲,她看到的是这个博物馆本身。而我其实很庆幸,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会因为我而留下来。
“我永远,永远爱你,我的女儿。”
我永远记得她那一刻的笑容,也许是我的大脑给我开的玩笑吧。我松开了她的手,把馆长的车钥匙放在她颤抖的手中。
“上车,快离开这里。”
她哭着点点头。
“一直跑,直到安全为止,知道吗?“
魏泽堂是对的,他说我会在门后面找到自由,即使那不是我的自由。博物馆已经附身于我,就像它附身玛丽埃特一样。而我,则根本无法离开。
但索菲亚可以。
“再见,爸爸。”
这么多年第一次,我终于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在我看着她喘着气,踏出门口时,关于她的未来的虚假幻想涌入我的脑海。我看见索菲亚第一天上班的样子,看到她在婚礼上露出的笑容,看见她刚刚上学的孩子。
她坐进馆长的车里,消失在雪夜之中。我的目光紧跟着,紧跟着……
我回头面向博物馆。展览在继续,整个博物馆一片寂静。我放了张舞厅华尔兹的唱片,然后开始清扫博物馆冰冷地板上的玻璃。
来这里参观时免费的。关于十五年来我怎么从博物馆幸存下来,已经不再是秘密。博物馆在保护着我,仅仅因为我是它的导游。
当我路过一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展柜并没有碎。它在超自然展区那。
她的手扶着展柜的玻璃,指尖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来吧,玛丽埃特。: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她的展柜门。
点唱机里传来骚灵音乐,是一首可以跳舞的歌。当这位老导游跟我一起朝大厅走去的时候,我的脚步突感轻快。
美丽的晚星透过马赛克天花板把大理石门厅染成了美丽的蔚蓝,我与玛丽埃特在星空之下十指相扣。她的脸庞依旧闪耀着娃娃的塑料光芒,但没有关系,她依然拥有曾经游览过博物馆所有地方的年轻女孩的灵魂,而且她真的太美了。今晚是她重新回到年轻和活力的日子。
我牵着她,玛丽埃特和我在月光下缓缓起舞。
“玛丽埃特,你知道吗,我的女儿自由了,索菲亚自由了。她正在外边呢,准备开始她的新生活。”
月光,大理石板,我的心和冰冷的唇色。
老导游跟我一起跳着华尔兹,“这不是很美妙吗?玛丽埃特?”
我们在星空之下随着音乐回旋。
“玛丽埃特?”
我在一家只对名流富人开放的博物馆工作(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