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看着电梯里那个没有通向家门的按钮面板，我感觉胃里打了个结。Albert为什么没有出现，
我应该按哪个按钮呢？
“我们要去哪里，Kat？”Ellie问道，她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每句话里都带着沉重的恐惧情绪。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我盯着面板，看清每一个数字，并注意到其中包含了一个“-9”。
“我们要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人”。我回答道。
我不想碰上任何可能居住在那层楼的东西。如果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大楼的反面，那么 9 楼的情况可能会很讨厌，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2”的按钮。
机械零件呼呼作响，大金属门啪嗒一声关上了。地下室的景象随着电梯门合拢逐渐从视野中消失。我真希望我是待在真正的电梯门后。我们现在所站的电梯和原来的电梯几乎一模一样，连待在里面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同样令我毛骨悚然。
当它停下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庆幸。门打开了，露出了一条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走廊，让人想起了上层建筑中的走廊。
如果不是金属门旁边画着大大的黑-2，没有任何窗户，外加令人讨厌的人造光——在它下面呆太久肯定会偏头痛——我可能会相信我回到了公寓，而搭电梯到地下纯粹是我的想象。
我不知道我在期望什么。走廊里那扇红色的木门后面，通往一大片公寓房间。我不认为在假电梯对应的这么大一栋地下楼里找到Derek是件简单的事，但也许从这里能找到一些线索。
Albert本人也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我无法预测他的举动，但我有强烈的预感，他绝不会仅仅为我的计划失败感到幸灾乐祸这么简单。
“我不喜欢这里。”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流。
“我也不喜欢，Ellie，希望这里有人在家，能告诉我们怎么回楼上去。”我虚弱地试图对我的小伙伴微笑，但她是个孩子，不是白痴。她直接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从那扇门走。”Ellie指了指那扇红色的木门，它把我们和没有窗户的公寓房间隔开。她牢牢地在原地停住步伐，拒绝再往前走。
“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吗？”我充满希望地问道。
“我只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的话并没有让我感到欣慰或乐观，但我认为除了进门没有什么选择。我伸手抓住把手，拉了拉门。它打开时发出吱吱的响声，从里面释放出一股浓烈的麝香味，像是什么东西被关了很久。
我让Ellie待在走廊里，独自试探着往里走了一步，然后喊了声招呼；通常来讲，如果有人在里面，而这里不常来人，他们可能会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与我之前的计划不同，这个计划完美无缺，几分钟之内，每一扇门都在缓缓打开。我数了数，一共有十扇门，然后人的手臂和手指开始从门后冒出来。公寓里挤满了人——我用这个
词不太准确——他们不正常，没有一个人穿着衣服，他们的肉质四肢和附属物错乱地生长着。拉长的脖子、多条手臂、还有完全向后扭曲的脊柱……让我震惊的是，他们中竟然有人还
能走路。
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受到强烈折磨的结果。说实话，在他们变成这样之前，早就应该
被折磨死了。回忆起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我意识到他们可能早就被杀死了，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活下来。
其中有一只尤其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的脖子至少有三英尺长，我根本分不清它的性别。它的
背弯得像幼年螃蟹一样，靠四肢平衡。四肢不是指两只手两只脚，而是左手，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它的脖子向后一歪，左右摆动了一下，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急促地吸了口气，它的头
微微抬起，变成了一个稳定的姿势，它与我对视。
它尖叫起来。
那个……“东西”发出的尖叫声，是我听过的最痛苦的声音。它穿透了我的灵魂，我感受到了其中所掺杂的每一寸痛苦和折磨。我的胃在痉挛，那尖锐的音调直钻我的大脑。
它让我完全迈不开步，因为房间里的每一个和它同类生物都抬起了头——无论头长在什么地方——并与第一个人一起尖叫。我用手捂住耳朵，我开始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那里流出来，但我不能移开我唯一的保护措施，去看那是什么。
我甚至无法形容我的痛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么深的痛苦。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仿佛能感觉到多年来他们所经历的折磨和难以想象的痛苦。尖叫声变得如此压倒性，让人难以忍受，以至于我开始觉得自己头晕目眩。
我的衣服被猛烈的拉扯着，迫使我向后退去，然后是一声铺天盖地的嘶吼，凶狠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足以盖过尖叫声，让它们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每一个残缺的人都萎 缩回了他们的公寓，蜿蜒的四肢向四面八方攀逃。留
下Ellie站在那里，角尖在人造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是什么，Kat？”我几乎没有听到她发出的闷声，那声音已经代替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终于将手从耳朵上移开，看到满手是血。Ellie注意到了，她搂着我，一不小心用爪子戳到
了我的体侧。很疼，但我不想大惊小怪，在那一刻，我知道任何疼痛都比不上我身处那些残缺不全的人其中的感受。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能勉强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被一顶帽子蒙着，尽管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它，包括我的头发，它扎在我头顶的发髻里。
“我什么都没做，我还以为他们要吃了我们俩呢！”她热情高涨地回答说。
“但他们都跑了……”
“我想我就是特别吓人！”她回答道，声音里有一种只有孩子才能产生的骄傲。而我只是低头看着她，拨开她角间的金发。她长得很吓人，不过当然，她对那些东西，甚至对电梯里的生物都毫无办法。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凶残的怪物会这么害怕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他们会立刻逃跑？这让我
很不安，但我喜欢这对双胞胎，不管他们多么不寻常。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更多地保护
她，而不是反过来。
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进走廊，我再次面对假电梯的金属门。在它们的旁边有一个入口，如果
这里是公寓楼的镜面的话，那它大概是通往楼梯间的。在电梯里呆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有楼梯可走让我感到安心，我带着Ellie走向入口。
没有往上的楼梯，回不到-1层。楼梯仅仅向下延神。奇异的人造灯光并没有完全覆盖住我们所在的楼梯平台。我的耳边远远响起人们残破的尖叫声。
“你觉得这里的楼梯也会变来变去吗？”Ellie问我，用她深邃的黑色空洞注视着深渊。
“我们去看看吧。”我回答道，再次握住她的手，我们开始向黑暗中走去。
我们很快就到了-3 楼。我考虑着要不要也去探索一下这层楼的公寓走廊，但Ellie又牢牢地停在地上，坚持我们别去。我不打算反对她，我的听力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我已经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我不忍心再面对像上一层楼那样的事情。
我们又爬下了一层楼梯。当我们到达底部时，我们刚刚下过的那些楼梯还在那里，通向后方，
这让我感到一些安慰，只要我们还能够回到通向-2楼的电梯，我们至少应该能够回到寒冷、昏暗但空旷的地下室。
这一次，楼梯确实跳动着变化了，让人有了某种家的感觉。大大的黑色的-5号牌子让人触目惊心，但中间少了一层楼，我跟自己说，这些楼梯只不过是正经楼梯的延伸……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女人。她直直地看着我们，看着我的小恶/魔伙伴，而不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她没有跑。事实上，她一动不动，就像她直视着我们的目光一样。Ellie也没有惊慌，她没有叫我走开，也没有对那个女人嘶吼。她只是盯着远处看。
她的头发是棕色的，五官很漂亮，却很普通。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特点，只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是一个完美的镜像，她的表情和 5 楼的男人是一样的，空洞而又悲伤。我一度想知道他的名字。
“她很想他。”Ellie说。
我低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没有去质问她是指谁。
“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她毫不客气地耸了耸肩。
我坐在站着的女人旁边的台阶上，陷入绝望。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该死的笑话。没有Albert、
Derek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出路，我们被困在迷宫里。到目前为止，我无法形容我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想到永远没法从这里出去，我如何危及整个街区，小猫会有多饿，Jamie和那些可怕的尖叫声，我的头感觉要爆炸了。持续的耳鸣声让这变得更加糟糕。
旁边的女人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面前的空地上发呆。我看着Ellie，知道她很特别，也没有怀
疑她跟我说的话。我自己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很想念那个男人。我理解她的心情，在公寓楼里失去恋人，我的心真的为她流血。
“我们需要继续前进。这里一定有人能和我们交流。我们需要把你送回家，去找你的妈妈和
哥哥。”我说着，试图保持专注。
我又对Ellie强作乐观地笑了笑，示意她跟着我再往下走，沿着螺旋形的人工照明楼梯走。我不知道自己希望找到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也许-9 楼是我最好的赌注，可以找到任何一种答案。
我没有机会验证这个理论。到了楼梯的底部，我们又一次面对着黑乎乎的大号-5。那个女人
站在同样的位置，面向前方。
“来吧。”我抓住Ellie，试图重复这个动作。楼梯总是跳过。这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直
到我们第六次尝试爬楼梯时，Ellie看起来又累又害怕。尽管她的眼睛是空洞的……但她脸上
的其他部分却表现出恐惧，就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
“Kat…”
“没关系，我们只需要继续努力。我们只需要继续努力。”我和她一样试图说服自己。
“不，她不想一个人。所以我们才不能离开。”她松开我的手，向那个女人的方向伸出了长长
的爪指。
她没有移动，面部表情和举止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她的某些地方让人感觉完全
不对劲。甚至，充满敌意。
我明白，悲伤会让你尽一切可能与人接近。我希望这就是我所认为的那个女人的意图，我真的希望。但我却觉得比这更有字面意义，更像是她真的不忍心再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
“继续走吧。”
我们又跑下楼梯。然后上楼，再下楼。又跑了三次，恐惧感开始增强，每次我们到了-5 号门前，那个女人似乎更阴险，更恶毒。她的视线不再掠过我们。她死死盯着着我们。
“我的腿疼，Kat。”Ellie抱怨道。我的也是。
“你觉得……你能吓到她吗？”我甚至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道德，但Ellie或许是能让我们从这离开的关键。
Ellie当场一震，但还是点了点头，朝她走了几步，她靠近女人的脸，嘶吼着，爪子伸了出来。
女人没有动，她根本没有眨眼或退缩，她只是呆在原地。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直到她开始动
了。改变的只是她的脸，因为她的唇角弯成了一个空洞的笑容。
在她微笑的那一刻，我从楼梯、女人的存在……这些事里获得的熟悉感瞬间灰飞烟灭。Ellie已经瞬间退后，又拉着我的衣服，悉悉簌簌地靠近了我。我想，她根本就没有别的动作，这更让我感到不安。
那个女人占了上风，她不打算放过我们。
“求你了。”我哀求道。”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请告诉我们。”我抵抗着我的恐惧，尽我
所能地去善待她。如果她曾经是一个人，她也许会以某种方式同情我们的困境。”我会和你的男人打招呼。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和你一样安静……我想他也很想你。我知道他想你。我和你一样失去了我爱的人。我知道你的感受。”
一滴奇异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但笑容依旧。我的胸口怦怦直跳，心脏怦怦直跳，
也许我对她有了了解？
她的眼神与我的眼神接触时，萦绕着催眠的气息。她的大脑像是被搅乱了，无法将碎片重新
拼接起来。她的眼神比我以前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都要有表现力，充满了迷茫和悲伤。
在我们的眼神亲密交流了片刻之后，这个女人的动作比我见过的她和那个男人的动作还要
大。她把脖子歪向一边，把头歪向Ellie的方向，几秒钟后，她的脖子转过来，眼睛也跟着转
过来，她专注地看着孩子，脸上贴着微笑，闪亮的灯光下还能看到泪水蒸发的痕迹。
Ellie开始哭了，她害怕极了，她往我身后退了走一步，把我当成某种盾牌。不管她击败了多少怪物，她还是一个害怕的孩子。
女人费力地朝她走了一步。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站在一个位置上这么久，一定会对肌肉造成
很大的伤害，即使是那些超自然的人。尽管如此，她的脚步却是一种直接的威胁，我能感觉
到她的意图是恶毒的。她眼中的悲伤已经发展成了不屑，那一步就是宣战。
我和Ellie开始慢慢后退，准备从楼梯上冲下去。哪怕前方是永无休止的循环我也要持续跑下去，如果这意味着让那个小女孩远离那个女人。
在我们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够了，Angela。我不认为你是一个会让孩子们哭泣的人。”
我转身看向现在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她已经回到楼梯旁的位置，明显平静了下来。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上臂上，但他其实甚至不需要在那里。她不敢不听他的话。
他那慈祥的眼神和微笑，蕴含着实实在在的温暖，从熟悉的平顶帽下投向我们。
“我希望我能说很高兴见到你，Kat，但鉴于这种情况，我最好不要。”他继续说道，这次是直
接对我说的。
“他是谁？”Ellie打断了我的话，扯了扯我衬衫上同样的位置，那里的布料在她爪子下已经开始拉伸。自从我们这噩梦般的经历开始以来，我第一次对她真实地笑了。
“Ellie，这是Dere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