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Derek和我沉默地盯着Ellie。不是用恐惧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她救了我们的命，我对此感激不尽。
Albert倒在地板上的尸体不再具有威胁了。尽管他的寿命得到了延长，但她把他撕得粉碎，即使他活下来，也无法说话，且一定承受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就像那些被他折磨了多年的居民一样。
这是多么残酷的讽刺，我甚至有点希望他没死，尽管这听起来可能挺恶心的。
“你还好吗？”我问Ellie。她缩小了，变回了一个小号的恶魔孩童，我还是觉得有必要保护她，尽管她不需要任何人这么做。
“我很好。”她回答说，仍然垂着头，好像很羞愧似的。空气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宝贝。没有你，我们都死了。”Derek插了一句，他恢复了正常、冷静和积极的语气。Ellie抬起头笑了，因为他认出了她是一个英雄。这并不是说我没有同样的感受，只是她带来的震惊势不可挡，超过了一切。“我们现在需要去帮助另一个朋友，亲爱的，你想带着Kat和我一起去吗？”
Ellie用她那只爪子抓着我的手，我用另一只手抓着Derek那顶沾满鲜血的花呢帽。她用充满关切的眼神望着我，就像她在梦魇般的经历之初表现的那样。我们脚下的寒冷气氛已经变得渺然薄弱，就像地板上摊成一片的Albert一样。
我们向51号公寓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摇摇晃晃的，就像在游乐场里坐几圈旋转木马后再走路。我挣扎着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之前。
Derek扑到Essie扭动着躺着的地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避开突出来的碎肋骨。
“我很抱歉。”他闭上眼睛对她说，弯下身来，吻了吻她满是血的前额。
遍布她整个身体的骨头碎片开始移动并重新排列。当她的皮肤开始包裹新放置的骨头和内脏时，她痛得尖叫起来。她扭曲的四肢又开始像人类了。我感到眼泪顺着我的脸往下流。
随着她逐渐恢复原貌，Derek往后退了一步；而当她睁开她的眼睛，那已经恢复为中空的眼眶，直直地看向了我。
Essie失明了，她一直失明，但她知道我在她身边。我们三个人轻轻地抱着她，扶她坐到和楼上的沙发一模一样的沙发上，并尽可能小心地把她受伤的腿各就其位。
这些伤痕在刺眼的人工灯光下发出紫色和绿色的光芒，提醒着我，我们并不是真的在家里。
“Kat…”她挣扎着想说话。她的下巴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移位。但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支略带血迹的香烟。我放下便帽，为她点上火，Essie伸出断了的手指，尽力把它送到嘴边。
“来吧，亲爱的，我们去另一个房间。”Derek说着把Ellie引到走廊，让她远离烟雾。只留下我和Beckman女士单独在一起。
“对不起，Essie。”我开始讲述，她试图回答，但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不过你说得对，他确实需要帮助。现在这个街区不会再有人经历你所遭遇的一切了……很抱歉我没能救你。”
Essie费劲地吸着烟，几乎连嘴唇都合不拢，但还是坚持着，眼睛里闪着光，表明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享受到的快感。她对我咕哝着勉强说了个“不”。
“Ellie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带她回家了。我只是希望我们还能带上你和Derek。”我点燃了自己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可……可以。不…不是……我。回家了。回家吧。”她努力地说。每句话都在她脸上留下痛苦的痕迹。我畏缩了，尽管她看起来好了很多，但骨头并没有完全固定下来。她和以前一样痛苦。我冲她笑了笑，只是想让她觉得正常一点。
“又他妈像猜谜语一样说话了，Essie？”我回答道，泪水不停地涌上眼眶，我强忍着笑出来。
她又直视着我，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我们默默地吸完烟，我在哭泣，她在喘息。
“Derek!”又和她呆了几分钟后，我叫他回来。几秒钟后，他和Ellie出现了。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眼里也含着泪水，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把Ellie拉过来拥抱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角，确保她面对着我而背对着那边。
然后，我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他轻轻合上Essie的眼睑，Essie的喘息声停止了。我哽咽着，把我年轻的朋友紧紧地搂在怀里。
Derek向我们走来，用双臂搂住我们，默哀片刻，然后往回走。
Ellie抬头看着我，心中充满了疑惑，然后她说话了。
“我现在想回家，Kat。”
她的话动摇了我最后的心防。我开始啜泣，Derek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他开始带我们往走廊外走，当我们走到-42号公寓门外——Albert的那一摊所在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已经很近了。我们得进去。”我说着，把他们引到我的“反公寓”敞开的房门里。Derek想说话并提出抗议，但他一开口我就拦住了他。“拜托。相信我。”
我不像以前那么生气，也不像以前那么狂躁，我想他知道我并不是想给我们惹更多的麻烦。我觉得我可能把一辈子的麻烦都惹完了。
Essie以前从未把我引入歧途，她的建议很合理，我也绕过几条弯路，但最终还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如果我尊重她的死，那么我就必须遵循她给出的最后一点建议。
这间公寓很熟悉。我的沙发、折叠桌和厨房都在那里，和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楼上布置的一模一样。公寓里没有窗户，这是唯一能够打破困惑的迹象，表明这不是我真的家。我拉开阳台门的窗帘，露出门后厚厚的混凝土。
说起来真的很伤感，我甚至渴望看到窗户清洁工敲着玻璃，乞求进来的样子。我愿意毫不犹豫地用他持续不断的骚扰来交换我目前的困境。
我觉得自己的脸沉了下去，无论Essie想让我在这里看到什么，都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清晰。我应该预料到这并不容易。Derek和Ellie默默地站在那里，我仔细地检查了这里的每一寸地方，甚至连我关押Jamie的那个支离破碎的衣柜监狱也不放过。
我感到很沮丧，最终还是绕回了起居室，准备从前门走出去，跟着Derek去地下室的入口，他送走我们后会又要在这里留下。一想到要让他继续被困在这层层迷雾中经受这一切，我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然后我看到了光明。
那不是什么灵光一现的时刻，或者某种宗教上的顿悟；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理光。它不像在地下塔里折磨我们的那个假的人造光。它是真实的，而且来自太阳。
“怎么…”Derek惊讶地说，他的眼睛盯着阳台滑动门后面混凝土顶部出现的格栅。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那慈祥的眼睛闪闪发亮。
它的开口和我发现小猫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的外观却更加令人心酸。谁会想到铁条也能代表如此的自由。
当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地下室之外，还会有其他东西存在于这个砌块下面。
“谢谢你，Essie。”我抬头望着天花板，想象着她脸上的笑容，就像Albert走近她之前那样。她知道自己没救了，但她的帮助确保Derek不用留下来。我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就不用再受苦了。
栅栏刚好够一个人挤过去，我几乎能辨认出我和那对双胞胎种下的灌木丛。
“看!你也来吧！”我冲Derek咧嘴一笑，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快乐。这次他既没有抗议，也没有争辩。他也笑了笑，只说了两个简单的词。
“谢谢。”
我拉开拉门，原来站在旁边的Ellie用爪子尽快地爬上窗帘。我既惊讶又感激她没有把它们拆掉。我敬畏地看着她把栅栏从水泥地上扳开，不间断的阳光洒落在公寓里。
阳光沐浴着我们，Ellie落到地上的同时，她的爪子和角开始收缩。我无法确定她眸中的空洞消失的确切时间，但它们确实也消失了。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发站在那，小狗般的棕色眼睛看着我们，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个你不会怀疑真实性的小女孩取代了在这地狱般的环境中保护我的凶猛野兽。
通往安放Albert遗体的走廊的前门突然被一堵厚厚的空白的墙所取代，就像把我们带到这里的那部电梯一样，其余的部分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那套公寓，我们三个人，还有敞开的栅栏。
我从折叠桌下面拉出一把椅子，转向Derek。
“你先来，这样你才能把我们拉出来。”
他忙于盯着那个新变化的女孩。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内疚，他看着Ellie的眼神比她变成恶魔时更惊讶，尽管如此，那种联系仍然存在。
我递给他那顶仍然浸透着鲜血的平帽，他带着真诚的微笑把它戴在头上。他又看了看自己，把它放好，然后跨上了椅子。在爬出去之前，他转向我们，向我们眨了眨眼。
他费劲地从栅栏里爬了出去，把手伸了回来。当他把Ellie从缝隙中抱出去时，我看到Ellie那只没有爪子的小手抓住了他那只没有手指的手。
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花了一点时间来回味这个街区地下埋藏的所有痛苦。我想象着如果Ellie没有跟我一起生活，而我永远被困住；或者如果我死在兽类的手上，该是多么凄惨。
在Derek和Ellie的拉拽下，我钻出了那个小洞。当我爬出洞口时，明亮的阳光和灌木叶缠在我头发上的感觉就像重生一样。
花园里美极了。露珠散落在绿叶上，冉冉升起的橙色太阳把它们照得如萤火虫般熠熠生辉。我从来没有这样感激过。回头看看建筑的外边缘，栅栏不见了，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曾经在那里。
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地下公寓里。为什么两次都是我找到它的。我记得Albert说过，这座建筑会改变那些留下来的人。我想他是对的，可能这个公寓已经改变了我。
当我们坐在早晨新鲜的空气中时，我知道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站在阴森的城市高楼大厦外是一种释然；灰色的混凝土从未看起来如此诱人。
我们到家了。
我曾想象着，当我们进入大楼时，迎接我们的是屠杀和破坏的场面，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Albert肯定已经处理干净了。没有猫腿，也没有啮齿类怪物，甚至没有混乱的迹象。这使我更加紧张；我还不知道谁受伤了。
带着Ellie走进楼层时，我感到很痛苦，四肢酸痛，耳朵里的嗡嗡声还在继续。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能把她送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们把她的女儿安全送回家时Terri的表情。Ellie可能看起来一团糟，但她活得好好的，这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所能要求的最好结果了。
我本以为Terri会很高兴地跟我们打招呼。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相反，她的表情黯淡着，黑眼圈看起来比以前更深了，眼睛周围的皮肤因泪水而浮肿。当她看到Ellie时，她松了一口气，跪倒在地。我希望她的脸会容光焕发，但没有。
“他在哪里？”她啜泣着，紧紧地抓住Ellie，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的儿子在哪里？”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但这次……如果这是Albert的意思……是我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结果。
我想找句话来解释，但我找不到，我从没见过这么令人伤心的场面。那些血肉模糊的人尖叫时的痛苦，根本比不上Terri的哭泣。
“是……他的血？”她指着我们的衣服和头发问道，一边挣扎着说话。
我一直都很自负，认为如果是那些怪物战胜了Eddie，如果他们赢了，那么Albert就没可能发现除了Ellie还有一个。可我不应该像之前那样把这种坏的可能性一笔勾销。
Derek走上前去，把手放在Terri的肩膀上。她畏缩了一下，我记起了疫情封闭的事，这是我回到大楼上层后接触到的唯一有现实感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Terri，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很小，但我记得你的父母。”她松弛下来，倒在他的怀里，哭泣着，大口喘着气，他那慈祥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我们一起陪着她走到沙发旁，就像不久前我们抱着Essie一样。我从来不知道Terri的公寓这么安静;平时Eddie总是在玩。他总是那么大声。他总是在家里。
Ellie则是个户外调皮鬼。这就是为什么我发现我很容易说服自己：当我们在地下塔转悠时，Eddie在他的房间里玩，像往常一样干扰Terri的睡眠。说实话，我觉得我这么想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合理，而不想为一个孩子的死负责。
按理说，我本该知道在他妹妹不见那么久后，他会去找她。但我只是希望……我真希望我们能及时回来。我唯独不清楚他是否能控制住自己。我必须把我的担忧掩藏起来。
Terri嚎啕大哭，无法正常呼吸。噪音使我那该死的耳朵蒙上了一层阴影。Derek坐在那里，用双臂搂着她，Ellie依偎在他的另一边，我坐在对面，浑身是血，伤心欲裂，孤独不堪。
咚……咚……咚
敲门声使所有的谈话、哭泣和沉思都停止了。Terri奔向门口，眼里充满希望。门一开，她就高兴得哭了起来。
“放开我，妈妈！Ellie在哪儿！”
那个小男孩熟悉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拽回了房间，我转过身来，看到了Eddie，而他旁边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Prentice先生。Eddie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妹妹，于是向我们三个跑过来。
“哇，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太酷了!”他喊道。他的四肢有几处割伤和擦伤，但他似乎基本没有受到伤害。他的兴奋足以告诉我他没事了。Derek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就像他和Ellie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走过来加入Terri和Prentice先生的谈话。Prentice先生拄着拐杖，身子微微有些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我不知道。我听到了很多撞击声，决定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可怕的电梯里发现他在下面。”
“我没认出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我没法靠近他，但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站在受伤的孩子身边却不出手帮助。我一走近他，他就跑进了电梯——你知道我喜欢避开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有时会逃离我，但这可能是最好的，我不确定我会做什么。”
我想象着Prentice先生以他那动物的样子向Albert跑来。一想到房东被那模样吓得逃走，我心里就热乎乎的。
“不管怎么说，我相当累了。所以如果你没有别的事……”Prentice先生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我们身后的公寓里。他的眼睛睁大了。“那是……Derek!”
Derek走到我们身后，伸出一只沾满血迹的手和Prentice先生握手。这位老人拄着拐杖显得有些不稳，好像见了鬼似的。
“好多年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微笑着，紧紧地握着Derek完好无损的手。“我们应该一起喝一杯，我的朋友!”
“我们会的。”Derek笑了。“现在我回来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补偿那些逝去的时光。”
Terri紧紧地搂着这对双胞胎，这两个人陶醉于他们的相遇。我情不自禁地暗暗笑了笑，想起了Essie。孩子们安全了，Derek也回来了，Albert也不能再继续威胁这个街区了。Prentice先生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是真正的MVP。
我们离开Terri和孩子们，给他们一些自由的家庭时间。我们离开时，Ellie紧紧地拥抱着Derek，我甚至觉得她的力气可能会压扁他。
我们走回七楼，我和Prentice先生的公寓就在那里。这本该是一场胜利之行，但我总觉得一切都还没结束。
当Prentice先生关上48号公寓的门，Derek严肃地转向我时，我的感觉得到了证实。
“Kat，还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你能洗漱一下到花园里等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