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韦伦短篇推理侦探小说《快乐的猎场》

2021.4.14 悬疑小说 674

   作者:爱德华·韦伦

    第一节

    纳法兹战斗小组在黎明前偷偷走出保留地,登上部族的老式小吨位运货车。

    马达声与咳嗽声把纳法兹的“斯夸一赛谢”银鹰从梦乡的边疆转到了此时此地的非现实的世界。她心中闪过一缕恐惧。年轻人违反她明确的命令,把法律权力掌握到自己手中去了。她必须制止他们。

    她爬下床,奔到窗前,费力地把笨重的窗子撑起来。

    但不等她喊叫,汽车尾灯在路弯处一亮就不见了。他们离开了小屋集中地,朝着白人的公路驶去。

    她的思绪凝住了。冷空气进来,才把思绪搅动起来。

    她关上窗子,又爬回床去。但她未再盖上被子,而是坐在床边,浑身发抖。

    1639年,有一位酋长妻子把全部土地卖给了白人以换取衣服与小玩意儿,仅保留了名为“神秘水塘”的两个宏伟水塘以西的土地供印地安人种植、打猎,以及两条鱼梁供印地安人网鱼。

    一个很糟的交易。衣服和小玩意儿早没了;土地还在,可是在别人手里。

    “银鹰”一直遵守同白人签订的早已过时的协议。设想白人的法律会保护留给纳法兹的小块土地,岂不是发疯?

    银鹰自己有没有做过坏交易坑害过她的子民呢?她的原则有没有过时?她是不是已经成为过去的遗迹、一件旧衣裳、一个破烂玩意儿了?那几个没有耐性的年轻人这些日子来也许懂得多了些,知道怎么去纠正错误,知道该怎么去办事?

    此刻,她只能坐等他们行动结果。等待——并祈祷自然的全能威力,其中之一便是“大地母亲”。

    战斗组很小,完全可以塞进小货车的司机室。

    玛丽·“双影”开车。伦道夫·“战盔”是领导人,坐在当中,拿着公路图。

    汤姆·“雨云”和菲利斯·“强弓”两个人曾拿一枚有印地安人头的镍币扔进“战盔”的药囊以决定谁坐在谁的大腿上,结果是“雨云”坐在“强弓”的腿上,靠着车门。

    他们都画了作战的花脸——不像祖先用的树根汁和蓝泥,而是用白粉,就是用来打扮小丑脸孔的白粉,当今的势力人物都用这种粉。

    莫莱索普山——部族的显象山,还是黑压压的一大块,已落在他们身后,留在了寒冷刺骨的空气之中。

    “雨云”正因为坐的位置合适,一路上都由他跳下车去抢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当他们早晨到达波士顿时,正是上班交通的拥挤时刻,车斗里已有了两打桔黄色上尖下圆的交通障碍标志在那里滚来滚去。在波士顿市区内,“强弓”也出去帮助“雨云”解开六七个刻着“波士顿士顿P.D.”字样的锯木架(作障碍物用)扔进了车斗,其中有些还用夹于夹着几盏带电池的黄色照明灯,这些灯都是从砸碎了玻璃的橱窗中或者截断交通处的公路上取来的。

    按照“战盔”的地图,他们已来到威克菲尔德,玛丽·“双影”’不费力地找到了“吉尔产业大厦”。大厦高110层,楼尖从刚升起的太阳摆得火,并把她拽过来,尽管不像射箭那么直。

    大厦占了整整一个街区。双影把车暂停在一个装饰最讲究的入口处,让雨云下车侦察。然后,她驾车绕着这个街区转了又转,像是在寻找一个泊车的地点,直到雨云露了面,她停车让雨云重新爬上来坐到强弓的大腿上。然后她又开始围着街区绕。

    “怎么样?”战盔问。

    “吉尔企业占着最上面的五层,”雨云报告说,“头头的套房在最高层,占了整个一层。那就意味着我们从哪边窗子进去都成。”

    战盔想了想。“好了,我们敲碎东边的窗于。东边是港口——“波士顿茶叶集会”的船就在港湾里停泊。看来很合适。

    其他人都点头。

    这条街是往北去的单行线。双影把车停在了街区的南头。他们都戴上“协助交通”的袖标,走下车来。

    战盔和双影在街口拦车不许进入。雨云和强弓放下后挡板,卸下三座木马。一座放到路口,另两座挡住两边人行道。双影仍驾车,雨云爬到车斗里去。双影让车缓缓爬行。雨云把车斗里的圆椎体交通障碍标志扔给战盔和强弓,由他们在街心摆一个正方形。双影把车停到这条街的另一头,同雨云把另外三座木马卸下来挡住车道和两边人行道。

    他们到货车边聚齐,扒了袖标,在车头椅座下的工具箱里取出几只手提箱,然后,随着公司职员涌进了吉尔企业大厦。

    这几个人抹着白粉,画着蓝斑,千疮百孔的牛仔裤,拎着公文包,像是一批嬉皮士,也就像往波士顿湾倾倒茶叶的北方佬曾化装过的莫霍克人那样。

    大多数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未注意到战斗组。少数人发现了,也只是加以怒视而已。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去制止他们。

    然而,遭遇终于发生,那是在他们企图进入专用电梯的时候。

    保卫圣殿不被闯入的电梯司机做出微笑的样子,抬起一只手.“对不起,哥儿们。你们该用别的电梯。”

    “不,”战盔说,“我们做‘遗憾哥儿们’太久了.我们要这部电梯。”

    电梯司机张开嘴。强弓给了他一拳头。

    双影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这人的腰里,押着他——雨云和强弓在两旁夹着他——一齐进入电梯。

    战盔走在最后,进了电梯环顾四周,按了上升的钮。

    门正要关上,几乎夹着了一个像是执行官员的老人的鼻子,有个司机替他拿着公文包。

    “抱歉,哥儿们,”战盔说,“你需要的是另一部电梯。”

    门关上以前的一刹那,战盔直直地望着那个上年纪的执行官员的那只左眼。

    这只眼睛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从一个黑洞里泻出来亮光——觉得自己是掉到了井里。这人的脸侧,有一根血管在太阳穴处暴起。

    战盔摸摸他贴身挂着的鹿皮药袋,以便驱驱邪。门关上以后,战盔念了一个咒语,才使自己摆脱掉碰上了邪恶精灵斯夸顿的感觉。

    上升过程,他们用电梯司机自己的皮带和领带将他捆好,用手帕塞往嘴,把他扔在角落里。战盔最后一个出去。他把那人的皮鞋脱下来,塞住电梯门的底部,让它老是开着门因此电梯就动不了啦。

    他们站在过厅里望着一扇扇锃亮的桃花心木房门,几条通道上遍布着这样的房门。

    雨云来给他们指方向。他指着右边。“那边是朝东的。”

    他们往东去,又犹豫起来,不能决定试哪扇门。战盔认出了标着“简·B·吉尔”的一扇门。

    “装着大家伙呢!”他说,推了推门。

    门锁着。

    战盔瞧瞧周围,见到楼道拐弯处墙上安有玻璃门的柜子里有消防斧。

    他奔过去,拎着手提箱甩过去,砸破了玻璃。

    火警报警器响起来了,把他们吓了一跳。战盔头一个镇静下来。“没什么。那会吸引消防队,也会吸引警察来,就会扩大传媒的注意。”

    他还用手提箱敲掉支楞着的玻璃尖,拿到了消防斧,奔回去,劈开门锁,踢开了房门。

    屋里摆设的豪华让他们在门口僵住了。古老的艺术品——中世纪的挂毯,油画,雕刻,希腊和罗马人的半身胸像;新的科学设备——最新的通讯设备。还有能俯瞰波士顿港湾美景的巨大玻璃窗。

    战盔把斧把摸得更紧。他一个大步跨进门槛。其余的人跟进。

    他向屋内扫了一眼。“好了。”他说。“关上门,堵起来。”

    四个人一起下手才能把那只大写字台侧倒过来,去堵门锁已坏的房门。几乎在堵门的同时,一股畏惧的气氛向他们袭来,他们感到了沉重的不安。

    “好了,我们来打开窗子。”

    窗子都是打不开的。建房的人设讨了中央空调,他们依靠这种机械神迹。

    战盔往玻璃窗上压扁鼻子朝下看,见不到下面的人行道,但能瞥见人行道上的行人正迈开大步朝街心走。

    他离开窗子,攥住斧子同时也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让玻璃碴掉到下面行人头上。

    所以他用斧于的钝头去砸玻璃窗框。等砸得差不多了,他再撬。

    他无心注意门外的喊叫声与敲门声,专心撬窗框,逐渐地把窗撬开。

    外面的冷空气已经进来。他们把窗于拽下来,扔进屋里。

    与此同时,他们的畏惧立即逸去,沉重的不安消除了,呼吸也平静了。战盔的脑中一闪:“病态建筑综合症”;也许是封闭的窗户使空气不新鲜,只能使人不健康、易生病。

    新鲜空气虽好,但他们打开窗子的目的并不为此。

    战盔把消防斧的刃面砍进地毯,他的脚踩在斧把上。

    吸厂一口气,他说:“好了,开始于。记住:任何东西只要是以字母‘T’开头的。”

    他们的手提箱里装着数百份传单。他们把传单从窗口散发出去。然后看看屋里,物色目标,包括办公室内的目标,以及隔壁卫生间与冷菜厨房内的目标。

    打字机、桌子、录像带、录音带、挂毯、电话、电视、气温表、马桶、树、热带鱼、接近地面的照亮小灯。

    望远镜、奖杯、水磨石砖……

    “这个怎么样?”

    战盔听见雨云的尖声吸气声,转身一瞧,那个上了年纪的执行官员模样的人坐在写字台的边上。这张写字台是他们几个人合力抬过来顶门的。他怎么能进来呢?

    还有一个秘密通道吗?不等战盔开口问,这人又说了话:

    “这个怎么样?”他又重复一遍。右手指弹着他左手腕上的表蒙子。他把手表从腕上解下来,递给战盔。“你可以把它也砸了。”

    战盔接过表来,小心翼翼地拿着。这是一块镶嵌宝石的“劳力士”总统型。

    这人微笑了。“花了我七万美金。”

    战盔恭恭敬敬地、羡慕不已地瞧着它。然后,又颇不情愿地还给了他。“它的开头字母不是T。”

    此人现出既愤慨又惊讶的样子。“当然是T字开头:Timepiece.”战盔露齿一笑。“愿意承认。”他把表要回,朝着飒飒进风的窗洞走去。他朝下看——尽管他是在摩天大楼的里面,朝下看还是使人头眩。他把“劳力士”朝着街心扔下去。

    表看不见了,他捉摸起这个男子来。他一定就是那个亿万富翁简·B·吉尔本人。吉尔反而帮助他们砸他的东西,为什么?

    战盔从窗洞这边转过身来正想问,吉尔打断了他,又说话了:

    “还有这个怎么样?”吉尔指着一幅油画,画面是一个战场,散布着许多尸体,天空因满是秃鹫而变黑了。

    战盔皱着眉。“那可不是提香或延托列托画的。”

    “是,不是他们画的,这是拉斐尔画的《阿耳马吉顿》。可是这幅画是用‘坦帕拉’的画法画成的。有你说的T字开头,如果你以此为借口来砸毁东西的话。”

    吉尔用挑战的月光望着战盔。“它少说也值一亿。”

    战盔呆呆地望着,嘴唇发于。一亿美金!那会使他们和他们做的这件事惊动传媒界的!他转身过去,朝双影点点头。

    双影从墙钩上把这幅画取下来。画框十分沉重,好费力气。他把画扔出了窗外。

    战盔屏住气息,跟上前去观看。画框砸在一个硬地方,砸成碎块;帆布也撕裂。

    “好了,”吉尔说。他的身于从桌子边上一直腰,很奇怪地一扭,就到了桌子下面来了。他高高地站在那里,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你们玩够了。现在我想问问你们,这到底为了什么?”他很快举起一只手来表示他已明白他们的沉默的含意。

    “哦,很容易猜到,你们是在表演‘波士顿茶叶集会’。”他又瞪起眼睛问他们:

    “可是这同T字开头又有什么关系?”

    战盔早料到有这一问。他早已写好了对报界和电视界的讲话槁。也许此刻就在此地披露出去也好。

    他因感情激动,声音有些颤动,但遂即控制住了。

    “这是一整篇连祷文。T代表印地安领土的盗贼(Theft)。

    T代表捣毁(Trashing)和垃圾(Trash),小块印地安土地上只剩下垃圾了。T代表桑德·克里克的背叛(Treachery)。T代表条约(Treaty),这条约捆住了印地安人的而不是白人的手脚。T代表审判(Trail)或眼泪(Tears)。T代表恐怖(Terror)。T代表烈酒的诱惑(Temptation)。T代表开叉的舌头(Tongue),说的是一回事,实际上意味着另一回事……”

    吉尔用两个手掌作了一个“T”字。“暂停”。

    战盔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沉默了。

    “我理解,”吉尔说,“你们一很恼火。可是,同吉尔企业集团有什么关系?”

    在发“S-S”音的时候,他的下巴扭曲到了左边。

    战盔凝视着他。“你是吉尔企业集团的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你还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的一个子公司在我们的土地上干了些什么吗?”

    吉尔带着一种优越感但还算和气的神情说:“正因为我是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所以我才不知道。吉尔企业集团十分庞大,从财产、现金和股票等等所有好东西来说,都超过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我只关心大事情,掌握底线。所以,如果我忽略了业务中的具体细节,你们应当原谅我。”

    战盔拉长了脸。“我不想原谅你。谈话到此为止。”

    吉尔笑了。“中止谈话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指了指周围乱七八糟的局面。“严肃地说,哥儿们,因为我的地方被毁掉了,我应当占你们一点时间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我可以告诉你,”战盔说。

    “那好,”吉尔说,“我们去隔壁会议室去吧。风小,更舒服点。我们可以围着桌子坐下来——要是你们已经把T字开头的都已经扔掉的话——还有谈话——这个T是扔不掉的——喝点咖啡——或者茶。”

    “行啊,”战盔说。

    即使吉尔的办公室墙内有秘密出入口,吉尔也并未向他们暴露。他朝写字台点点头。“你们能不能把它从门口推开?”

    战盔眯起了眼睛。“不能这么快。听听门外的声音。

    门外有人——我猜是警察和你公司里的人——正等着抓我们。”

    吉尔咧嘴笑笑。“还能是别人吗?我不知道你们已经违反了多少法律条款。不过,不要担心,在我们谈完话以前,我看他们是不会碰你们的。至于谈话以后,更加没事了,假如我们能达成某种程度的谅解的话。至于说到你们害怕……”

    战盔脸红了。“什么害怕?谁害怕?我们只想在不许我们讲话之前把我们要说的都说出来。”

    吉尔举起一只手。“对不起。我应当这么说:可以理解你们的担心。”他朝着房门提高了嗓门:“外面的人听着:“我是简·B·吉尔。我同四个客人在屋里。

    我们马上一同出来。我要求楼道里没有人,这样我们就能顺利地到隔壁会议室。”

    外面响起了一阵耳语声。然后,一个很权威的声音大声传进来:“按你说的办。”

    之后,听到一些脚步声走开了。然后平静无声。

    战盔朝战士们点点头,四个人动手把写字台从门口挪开。

    雨云要去开门。

    “等等,”战盔拾起消防斧。他招手让强弓和双影到一边去,闪开子弹可能打进来的路线。他站到吉尔身后去,空着的一只手放在吉尔的肩头。“现在,行了。”

    雨云把房门拉开。

    第二节

    虽然战盔意识到楼道拐弯后面和其他地方一定有强大的力量在埋伏着,但楼道里确实没人,只有一个穿便衣的人站在那里,似在迎接。这人看起来像是个街头的冷面顽主,上衣未系上扣于,让大家瞥见腰带上的手枪。

    这人见到战盔手里拎着斧头,眼睛里一定眨了一下,但不动声色的脸孔毫无改变。他说:“不介意对我说说发发了什么事了吗?”

    吉尔勃然大怒。“见鬼,你是谁?”

    这人用左手抽出他的工作证一晃,对战盔来说太快,来不及看清。不过吉尔看来已毫无困难地看清楚了。

    吉尔说话时,端起了架于。“你没听我说了吗,英德利凯托侦探?我命令楼道里不许有人。”

    英德利凯托耸耸肩。“我听到了。不过我也听到我们部门的人在电话中说,‘有个人拿着斧子’。我也看到了有个人拿着斧子。我必须看到这个人扔掉斧子,以证明你没有受到挟制。”

    每个人都僵在那里了。战盔内心在斗争。他扔下了斧子。

    吉尔用一只重得出奇、极其有力的手臂搂住战盔的肩头。“侦探很开心,是不是?”

    英德利凯托看起来既不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你不会懂的,吉尔先生。不过我是喜欢找点乐趣的。”

    吉尔向他射去冷酷无情的一眼。“我会记住你的话的,侦探。现在,客人们同我要去会议室了。”

    英德利凯托把斧子滑到楼道另一头去,客气地挥挥手说:“做我的客人。”

    吉尔把他们引进一问标明“会议室”的房间。战盔一进屋,就把房门关好。

    英德利凯托并没有走开。他还在楼道里站着,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他们,仍是那么冷冷的、漫不经心的。

    战盔把他以及世界的其余部分都关在了房门以外。

    然后,战斗小组同吉尔坐了下来谈事,双方都精神抖擞。一张大桌子,报纸和笔都摆得整整齐齐,玻璃瓶里有冰水,有喝水用的玻璃杯。碗橱里有一把大号咖啡壶,有瓷杯和瓷碟,有银匙和放奶油的银碟与奶油代用品银碟,有盛糖的银碗与代用糖的银碗,有瓷碟盛的丹麦点心,还有缎料餐巾。每件物品上都带着一个注目的粗体字母“Z”,这是吉尔企业集团的标志。

    吉尔向他们作手势,请他们随便享用。

    战盔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告诫他们谁也不要动手。

    吉尔极轻微地耸了耸肩,自斟了一杯,让人瞧瞧是真东西,加了不少糖让人相信是真东西,又拣了两块看来很馋人的点心,坐在了桌子的首席座位上。

    战盔使了一个眼色,别人如释重负。四个人都为自己弄了吃的、喝的,分两对坐在了吉尔的两旁——战盔和双影在他右边,强弓和雨云在他左边。

    战盔又使了一个眼色,不让众人开吃。众人都服从他的领导,先把眼睛看着吉尔。

    吉尔微笑,向他们扫视一遍,喝了一大口咖啡,咬了一大口点心。

    战盔描着白粉的脸又红起来了,虽然对自己的偏执并不感到有罪。同那些背信弃义的、恶魔似的白人打交道,扁执是必要的。偏执有它历史性的原因。美国上著民正囚为不够偏执才吃了亏。

    过了一会,吉尔既未睡着也未死去,战盔轻轻点了点头,纳法兹战斗组便专心致志地干了起来。他们食欲大振,毕竟,半天的工作已使他们胃口大开。

    吉尔瞧着他们,微微笑笑。他用餐巾擦擦嘴,把瓷盘推开,像是要清理出桌子来行动了。他看看手腕,做了个鬼脸,说:“我忘了我的劳力士做了你们的牺牲品了。没什么。”他打开一个椅臂,现出一个镶嵌在臂里的控制板。

    他按了一个钮。在他面前的墙上出现一幅画,画面是一块土地,既不是种的玉米也不是种的小麦,而是一排排武士出现又淡出,接着右下角出现一个计算机屏幕显示出日子和时问,这个画面逐渐放大。“你们吃着点心,我们可以开始谈话。你们姓什么?属于哪个部族?”

    战盔以自豪的、挑战的声音替大家作了回答。

    吉尔把声明录了下来,然后按了一下“问号”键。

    银幕上滚出一段资料:

    纳法兹保留地,12,543英亩,位于马萨诸塞州西北,沿莫霍克小径。人口(截至1991年3月3日)1,201。领导人为银鹰,系女性,寡妇,无子女,年纪75,称呼:斯夸——赛谢。伦道夫·战盔,21岁;玛丽·双影,18岁;汤姆·雨云,17岁;菲利斯·强弓19岁,均系纳法兹部族(见上述)成员。据有关部门称,他们曾参与多项环境保护活动以及美国土著民大游行;被指控多项破坏和平罪与非法集会罪。因不交赎金被捕关押,判处有期徒刑。

    战盔尽力掩盖他的惊讶,故作镇静地说:“你们还有些资料。”

    吉尔挥了挥手。“你们对我的资料源泉是不会清楚的。

    那么,一个新的波士顿茶叶集会,是你们最大的恶作剧罗?”

    战盔装出一副袖子里藏着核炸弹的样子。“就算是吧”吉尔狠狠地看着他。“幄,我不会低估你的。不过,你们也应当礼尚往来——或者谦虚一些——也不要低估了我。”

    战盔未讲话。

    吉尔听凭片刻的沉默创造出一种冻结思绪的氛围。然后按了一个钮,银幕上出现了地球的画面。按了另一个钮,画面放大变为北美洲、美国,最后成了马萨诸塞州。

    镜头再转到了本州西北角。

    战盔尽管意识到下面会有什么,但当他见到一些黑点长成了自家的村庄时仍不免大吃一惊。他从未在空中见到自己的家乡。

    吉尔的计算机联接着一颗与地球轨迹同步的卫星,离地面大约两万两千英里。

    他接着又把计算机转接到一颗间谍卫星上去。

    摄影机镜头在搜索,战盔身子前倾,镜头锁住一个正在行走的人影。这个人影正从银鹰的小屋子走出来,往开会的地方走去。

    战盔的双眼未离屏幕,问:“这个时间是对的吗?”

    “是对的,”吉尔说,“我们见到的人就是那个人现在的样子。”

    战盔用眼睛的余光见到吉尔也正朝着屏幕倾身细看,仿佛在想要是有个箭头能指出来就好了。

    图像电子放大停止,已不能更清晰,吉尔叹了一口气,身子朝后靠。

    “对不起,就目前工艺水平而言,这已是最佳效果。

    即使这样,你们能认出这个人是谁吗?”

    “是的,”战盔直截了当地说。

    人影停在那里不动了,好像发觉头顶上有人在朝下看。一张模糊的面孔在朝上望。

    “会是银鹰吗?”吉尔很有信心地说,几乎是胜利在握的神气。

    如果肯定这人的猜测,无疑成了银鹰的背叛者。侵犯者。“也许吧,”战盔勉强地说。

    他们瞧着银鹰不一会儿便低下头来继续走路,到了会议房的门口。她在踏进门槛前,又朝上望了望。

    银鹰进屋后,吉尔接了钮。天空中的那只眼睛缩回去了。

    战盔笑了。“怎么回事?你没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吉尔也笑了。“哦,我可以的。”他按钮。

    天空中的那只眼又重新对准会议房。但画面变了颜色,实在的物体都失去了具体的轮廓,成为波动的形状。

    银鹰进到成为绿色轮廓线的会议房里便成为一个红色的辉光。红色的辉光从门口穿过一个蓝色的空间,向一圈红色辉光移动,并加入其间,就像是一颗念珠加入一串念珠项练。

    “红外线,”战盔哺哺地说。“见到的是人体的热度。”

    “对,”吉尔说,“我们见到了内部,而且我们还可以对我们所见到的作一个猜测。看起来像是银鹰在召集一次会议。你们有没有想到有可能同你们这次行动有关?消息准在无线电台广播出去了。我有没有猜中,你们玩这个茶叶集会并没有得到她的批准?”

    战盔不说话。

    吉尔按了钮。会议室缩成一个村庄里的一个黑点,然后村庄缩成纳法兹保留地的一个黑点。“现在回到茶叶集会上来。你说我们的一家子公司在你们的土地上做了某些事,给你们造成了损害?”

    战盔重新振作起来。“‘某些’说得太轻了。”

    “等我们指出哪家子公司再来判断所说的损害的程度吧。”吉尔按了几个钮。

    战盔摸摸下巴,又在桌于下面猛拽自己的手指。他不愿让吉尔看见他越来越神经紧张,猜出他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他偷偷地看一眼曾经掌握着主动权的手。白粉落下来,沾到手指上去了。他向吉尔瞥了一眼。

    吉尔看来集中注意力于屏幕,战盔也把目光转向屏幕。

    有几个跳动的点围着纳法兹保留地。

    “那些,”吉尔说,“是最靠近你们土地的子公司。”他把一个连着线的控制器滑过来递给战盔。“你知道怎样操纵这只老鼠吗?”

    “当然。”

    “那就让箭头在土地上跑,找出你们所说的破坏的区域时就捏老鼠。”

    战盔在桌上操纵老鼠,让箭头指出受污染的地方。

    吉尔按钮。红外线再次启动。箭头内的区域,以及某些溢出箭头外的区域,一些点上发出红光,其余的点发出黄光。

    吉尔抬起一条眉毛。“我们的确有问题。那块土地上许多地方看来很热。看起来是这家子公司造成的。”他按了几个钮。最靠近受热区的跳动的点放大了。有几个字很快标明它的名称:

    HHG化学品吉尔皱眉头。“HHG化学品?”然后,眉毛又舒展了。

    “喔,是的。‘HHG化学品’是我的一家工厂。等一等,在我们自己的密集体大丛林里,我也要迷路了。现在放到HHG化学品这里来。吉尔企业集团拥有一家控股公司名叫杜纳费克斯,杜纳费克斯有一个控股公司名叫库贝克斯,库贝克斯有一个控股公司名叫芬斯特,芬斯特有一个控股公司名叫帕威,帕威有一个控股公司就是‘HHG化学品’。据我记忆,刚开始盈利。”他双眼闪光,一只眼向战盔眨了一下。“事实上,如果你把折旧和投资债权也算利润的话,那就算相当赚钱了。”

    他的眼神逐渐凝重,举起一只手来制止自己。“请原谅,我要做一点笔记。”

    他从背心口袋中掏出一只备忘记录器,对它说:“检查一下‘HHG化学品’是怎样成为吉尔企业集团的控股公司的。将会引起环境保护组织的关注,可能派行家来予以禁止。谨记此事。”他把备忘记录器放回口袋。“我说到哪儿啦?”

    “迷失在你的密集体大丛林里了。”战盔说。

    吉尔微笑。“那么,让我们来找个出路吧。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我想我有了个解决我们的问题的办法了。”

    “那么你承认你有责任赔偿损失?”

    “多从积极方面考虑而不要从消极方面来考虑,你的思考机器应当改一改。不要再去想赔偿损失,开始想想投资的可能。为什么让地空着,那是没用的。恢复成原始森林将花费数百亿元,也许要一千亿。那是不划算的。”

    “从你们的观点来说。”

    吉尔现出惊讶的神色。“当然,你以为我说话还能是从谁的观点来说?”

    “那么,你刚才怎么说是‘我们的问题’呢?”

    “假如你稍有耐心,我就来说说我们的解决办法。”

    战盔做了个鬼脸,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吉尔把肘搁在桌上,双掌相向,指尖挨紧朝上,他从两掌间的空间望出去,看着战盔。“我再重复一句,你们的土地是没有用处的。从记录上看,HHG化学品公司有可能泄漏一些放射性物质,和含有聚氯联苯的物质,渗透进土壤中去了,对表土层与蓄水层有消极影响——”

    “‘可能’有!”战盔气炸了。

    “知道这件事是一回事;证明它是另一回事。我们公司高薪聘用的律师,以及他们雇用的专家证人,可以使案子在法庭上拖许多年,直到银鹰——甚至你们这批孩子——都去了你们的快乐猎场之后。搁置。除了律师和专家,我们双方谁也不会得益。”吉尔把指尖分开,摊开双手。“一方面,你们的土地白白地撂在那里;另一方面,我们的有毒废料无法处理。”他又把双手合拢。“如果我们把茶叶集会的事忘掉,把打官司的事忘掉,达成一个协议,那么大家都高兴。”

    战盔朝强弓、雨云和双影瞥了一眼。他们没有主意。

    他感到他们已被惊呆,不知所措。他回头又见到吉尔一副诚恳的笑脸,他的前胸觉得发紧。“什么样的协议?”

    吉尔把两个手掌压紧,手腕上下摆动。“我向你开诚布公。把废料运走处理掉,每年要花费我们像HHG那样的子公司数百万美元。直到最近我们才找到一些较便宜的办法。我们同人家签订协议,至于如何处置废料由签约单位自行解决。通常的办法是倾倒在空地上,倒进河里,甚至倾倒在大街上。可是如今环境保护单位要我们负责到底,因此我们只有支出巨大费用领取执照去指定地点处置废料。这样的地点是很难找到的,因为社区部拒绝再发新的执照,而现有的地点也很快就要堆满。全国——全世界——都缺少这种堆置废料的地方。所以说,你们纳法兹处于一个十分有利的地位。你们无用的土地值一大笔钱——

    作为堆放有毒废料的地方。”吉尔打开双手像在打开一本书。“就这么简单。”

    战盔不打算滚倒在地,服服帖帖,他也不想让吉尔占尽主动。“等等。我们要求赔偿损失。”

    “没有问题。把这个因素估计在内。当然,对双方都是公平的,你也要给我赔偿。”

    “为什么?”

    “‘为什么’?”吉尔指指窗外。“你的记忆这么差吗?

    ‘T行动’过去了吗?你砸毁了我的拉斐尔名画,还不说我的劳力士和办公设备呢!”

    “哦。”

    “哦,是的。我-们。告诉你吧。就说是我们污染了你们的土地,我欠你一亿美元,你砸了我的拉斐尔和杂物也欠我一亿美元。互相抵消,重新开始。”

    吉尔又把备忘记录器取出来。“我要口述一份谅解备忘录。”他对着它说:

    “‘只要太阳仍将升起,河水仍在流淌,等等等等,吉尔企业集团将每年付给纳法兹部族至少一亿美金,以换取纳法兹的土地作为吉尔企业集团及其控股公司准置废料之用。协议人:简·B·吉尔代表吉尔企业集团;伦道夫·战盔代表纳法兹部族。’这样对你公平吗?

    如果你认为公平,那么我们签上时间与姓名,再研究好细节,写成正式合约,在你们的部族会议上投票通过。”

    他接了一个钮,备忘记录器把上述协议印出一式三份。他在三份文本上都签了日期签了名,然后把文本同笔都推给战盔。

    战盔朝同伴们瞥一眼,希望自己不要看起来像一条出水的鱼,翻着眼睛,大口吸气。他从未想到要做这样大规模、这样长时间、并有法律约束力的事情。他本来只想以一个戏剧性的行动引起人们注意到纳法兹人的悲惨处境。

    是他组织起这个战斗小组,不是凭权力而是凭他的正义感、凭他的愤怒情绪去领导这次行动。但如果这个有威力的工业家认为战盔有权威,那么战盔就应当有权威。权力属于能掌握它的人。

    战盔闭紧嘴唇,用笨拙的书法签了自己的名字。

    吉尔把一份给了战盔,两份放进口袋。吉尔立起身来,大家也都立起身来。吉尔同战盔握手。吉尔的手很有劲,战盔也得使出劲来才能与之匹敌。

    从吉尔睑上的笑容,战盔方知老家伙获胜了。

    也许正是因为突然感觉有可能吃亏,便说:“这事还得要银鹰认账。”

    吉尔摇摇头。“我信任你。你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他走到窗前,朝下面大街俯瞰。他把头朝右边伸出去。“也许你还有另一个更紧急的问题。”

    战盗立即走过去同他一起朝下看。“什么样的问题?”

    “回保留地的交通。我估计你们的货车用来挡道了,是不是?就是挡板已经生锈、轮胎已经磨平的那辆吧?”

    战盔不得不承认吉尔说的那些细节。这老人的眼睛比战盔的眼睛更锐利。战盔点点头。

    吉尔抬了抬肩膀。“喔,有一辆拖车正在把它拖开。”

    战盔自己也可以看到这场面。他的心同货车引擎一样停火了。一年一亿美金闪过他的脑际。他同伙伴们回保留地,怎么去对银鹰说,怎么来偿还失去的小货车呢?

    吉尔拍了拍战盔的肩头。“不用担心。我会亲自把你们送回保留地的。如果你们现在就走,趁乱子闹起来以前,我们就走。”

    战盔朝伙伴们看看,伙伴们的笑容似乎在说:白人的允诺都靠不住的。吉尔的豪华轿车需要走多长时间?部族会议要等很久了——不过也不会太久。

    吉尔领他们从会议室出来,迎头看见英德利凯托侦探正守候在专用电梯旁,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英德利凯托作了一个难懂的手势,嘴里也咕哝些好像是抗议的话。

    吉尔说:“站到一边去吧,侦探。我不打算指控什么人。我无保留地让这几位年轻的纳法兹人回去——实在说是帮助他们回去。我们谈得很好,达成了谅解。所有的事都已经妥帖。”